问谁?啊,这光阴的播弄问谁去声诉,
在这冻沉沉的深夜,凄风吹拂她的新墓?
“看守,你须用心的看守,
这活泼的流溪,
莫错过,在这清波里优游,
青脐与红鳍!”
那无声的私语在我的耳边似曾幽幽的吹嘘,——像秋雾里的远山,半化烟,
在晓风前卷舒。
因此我紧揽着我生命的绳网,
像一个守夜的渔翁,
兢兢的,注视着那无尽流的时光——
私冀有彩鳞掀涌。
但如今,如今只余这破烂的渔网——
嘲讽我的希冀,
我喘息的怅望着不复返的时光:
泪依依的憔悴!
又何况在这黑夜里徘徊:
黑夜似的痛楚:
一个星芒下的黑影凄迷——
留连着一个新墓!
问谁……我不敢怆呼,怕惊扰这墓底的清淳;
我俯身,我伸手向她搂抱——
啊!这半潮润的新坟!
这惨人的旷野无有边沿,
远处有村火星星,
丛林中有鸱鸮在悍辩——
此地有伤心,只影!
这黑夜,深沉的,环包着大地:
笼罩着你与我——
你,静凄凄的安眠在墓底;
我,在迷醉里摩挲!
正愿天光更不从东方按时的泛滥:
我便永远依偎着这墓旁——
在沉寂里消幻——
但青曦已在那天边吐露,
苏醒的林鸟,
已在远近间相应的喧呼——
又是一度清晓。
不久,这严冬过去,东风又来催促青条:
便妆缀这冷落的墓宫,
亦不无花草飘摇。
但为你,我爱,如今永远封禁在这无情的地下——
我更不盼天光,更无有春信:
我的是无边的黑夜!
(选自《志摩的诗》,1925年初版,中华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