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兴王寺,有白衣观音像。(辽)太宗援石晋(敬塘)主中国,自潞州回,入幽州,幸大悲阁,指此像曰:“我梦神人令送石郎为中国帝,即此也。”
——《辽史·地理志一》
入选理由: “儿皇帝”石敬瑭遗臭万年
936年十一月,晋城之南。旌旗招展,鼓乐齐鸣,正在隆重举行的是皇帝册立的大典。
天若有情天亦羞。这是个历史老人都要气歪鼻子羞红脸的真实时刻:你见过四十四岁的中年人称三十四岁的青年人为父的吗?这不仅是有,而且发生在两个皇帝之间。这个恬不知耻地称比自己小十岁的耶律德光为父亲的人就是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儿皇帝”石敬瑭。
虽然历史的那一页早已翻过去了,但一说起燕云十六州,对每个读史的人来说,其历史耻辱感绝不亚于“二十一条”,因为历史老人轻轻的一眨眼,它就包含了前后四百年的恩恩怨怨,其中包括著名的杨家将故事,凝聚了多少人的血泪情恨。
所谓燕云十六州,就是石敬瑭“信守承诺”割让给契丹的大片土地,包括今天北京、天津以及山西、河北北部的幽、涿、檀、蓟等十六州,其中包括很多天险如居庸关、瓦桥关等。从地图我们就可以看出,这燕云十六州对于中原政权之重要,犹如人的咽喉。这是中原的重要天然屏障,石敬瑭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奉献如此厚礼?
曾经猛将石敬瑭
在欧阳修所称的“呜呼,五代之乱极矣”的那个极端混乱时代,城头变换大王旗乃是正常情况,但是诞生了一个可以和秦桧“比美”落下千古骂名的“儿皇帝”,实在又有些不太正常。
石敬瑭,即后晋高祖,生于大唐昭宗景福元年(公元892年),和后唐庄宗李存勖一样是太原沙陀族人(西突厥别部,或说就是汉人)。石敬瑭为人沉默寡言,勇武有力,后梁贞明元年(公元915年),后梁大将刘掞急攻清平,庄宗带兵驰救,还没来得及排阵,就被刘掞突袭,危急关头,石敬瑭仅以十余骑横槊突击,打败了刘掞,凯旋时李存勖拊其背而壮之。后来石敬瑭隶于后唐大将李嗣源(李存勖父亲李克用的养子)帐下,深受其宠,当了他的女婿。
李存勖曾经是个和越王勾践一样卧薪尝胆的英雄人物,他花了十五年的时间完成了父亲李克用临死时以三支箭代表的三大遗愿:一是讨伐忘恩负义的卢龙节度使刘仁恭;二是征讨契丹;三是消灭世敌朱全忠。李存勖将三支箭供奉在家庙里,每次出征前就派人取一支箭来,带着上阵,当打了胜仗,又将箭送回家庙把捷报告诉父亲。但完成了三大任务后,他就骄奢淫逸起来,沉溺戏曲,宠信伶人,大失人心。
赵在礼原在刘仁恭手下,后投李存勖,戍守要地瓦桥关。926年,当赵在礼回贝州时,被军士皇甫晖等所逼为乱。李存勖派遣李嗣源讨之,不料军队到了魏州就发生了兵变。在石敬瑭的怂恿下,李嗣源决定反攻李存勖,他派给石敬瑭骁骑三百为前锋抢入军事要地汴。李存勖后到,部下都溃散去,只得西还洛阳,被所宠信的伶人郭从谦弑杀,李嗣源自立为帝即唐明宗,由于石敬瑭在这次军事政变中立功颇大,拜保义军节度使。
“儿皇帝”石敬瑭
随着羽翼渐丰,石敬瑭开始拥兵自重,大有取后唐而自立之势。933年,李嗣源死后,子李从厚继位,即后唐闵帝,为削弱李嗣源养子、潞王、河东节度使李从珂和石敬瑭的势力,李从厚下令二人对调。次年四月,李从珂起兵反叛,李从厚大败,仅率数骑出逃,在逃跑卫州的途中遇上了石敬瑭,要求他出兵伐李从珂,石敬瑭拥兵不从,还囚李从厚于卫州。李从厚后被勒死。李从珂自立为帝,即后唐末帝。
李从珂猜忌石敬瑭,疑其必反。清泰二年(公元935年),契丹数犯边界,李从珂以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兼大同、彰国、振武、威塞等蕃汉马步军都总管,屯于忻州。许多屯兵聚噪,拦住石敬瑭呼“万岁”,被石敬瑭连斩了三十几人以止之。因此,李从珂越发怀疑石敬瑭有异志,就以张敬达为北面副总管,以分其兵。
次年,蓄意谋反的石敬瑭以身体羸弱,上表乞解兵权,以调往他镇试探,李从珂果然上当,将石敬瑭改任天平节度使,石敬瑭果不受命,决意叛变,他上表指责李从珂是明宗养子,不应承祀,要求其让位于明宗四子许王李从益。李从珂大怒,就削其官爵,并以建雄节度使张敬达为太原四面招讨使,带兵三万筑长围以攻太原。
据《旧五代史》转《玉堂闲话》:石敬瑭在太原曾经和左右假装无事地说:“近因昼寝,忽梦若顷年在洛京时,与天子连镳于路,过旧第,天子请某入其第,某逊让者数四,不得已即促辔而入,至厅事下马,升自阼阶,西向而坐,天子已驰车去矣。其梦如此。”这分明是一个“天子让位”的反叛之梦,所以“群僚莫敢有所答”。从梦境分析,这应该是石敬瑭久怀不轨之志而故意托梦以惑众的。
为了取得胜利,石敬瑭不惜饮鸠止渴。他决定派掌书记桑维翰以请称臣、以父事契丹为条件向契丹求援,还约定事捷之后,割卢龙一道及雁门关以北诸州给契丹。对此种认贼作父的行径,连其亲信刘知远(后来的后汉开国皇帝)也表示反对说:“称臣可矣,以父事之太过。”然而石敬瑭为了当皇帝已经走火入魔,执迷不悟。
这时契丹正处于实力上升时期,君主辽太宗耶律德光是一个颇有作为的帝王。据《辽史》称“应天皇后梦神人金冠素服,执兵仗,貌甚丰美,异兽十二随之。中有黑兔跃入后怀,因而有娠,遂生太宗。”这当然也是一个神话了,但正如没有吴三桂的献关就没有清兵南下的机会一样,没有石敬瑭的开门揖盗,契丹就没有南下的的机会。
据《新五代史》所载,得此千载难逢的机会,耶律德光大喜,就告诉其母曰:“吾尝梦石郎召我,而使者果至,岂非天邪!”这个梦,在《旧五代史》里记载得更详细:耶律德光常白日昼寝,一天“梦一神人花冠美姿容,辎軿甚盛,忽自天而下,衣白衣,佩金带,有异人十二随其后,内一黑兔入德光怀而失之。神人语德光曰:‘石郎使人唤汝,汝须去。’觉告其母,母忽之,不以为异。后复梦,即前神人也,衣冠仪貌,俨然如故,曰:‘石郎已使人来唤汝。’既觉而惊,复以告母。”太后就召胡巫占梦,结果为吉。
不久,石敬瑭被后唐张敬达所败,急遣重赂求援,耶律德光说:“我非为石郎兴师,乃奉天帝敕使也”。九月,契丹五万骑兵号称三十万,自扬武谷而南,车骑连亘数十里,将至太原。耶律德光想炫耀武力,给石敬瑭以下马威,就遣人对石敬瑭说:“我马上为你破敌,可以吗?”石敬瑭担心契丹远来疲惫不能成功,就希望他们休息一下。石敬瑭派出的使者还未到,契丹兵就已与唐军骑将高行周、符彦卿交战,石敬瑭派刘知远出兵助战。唐军张敬达以步兵布于城西北山下,契丹遣轻骑三千,不披甲,直冲其阵,然后诈败涉水而去。唐兵沿岸追击,被契丹伏兵冲断为二,纵兵攻击,唐兵大败,契丹乃引兵归虎北口。
这夜,发生了非常有趣的故事。石敬瑭出北门诚惶诚恐地拜见耶律德光。耶律德光握住石敬瑭的手,两人“恨相见之晚”。 石敬瑭毕恭毕敬地请教:“皇帝远来,士马疲倦,马上与唐军战而大胜,何也?”耶律德光受到吹捧,就大吹大擂说:“开始我自北来,以为唐必断雁门诸路,伏兵于险要,则我不可进。但我派人侦查却发现没有这回事。于是我得以长驱深入,知大事必济。兵既相接,我气方锐,彼气方沮,若不乘此急击之,旷日持久,则胜负未可知。这就是我所以急战而胜的道理,不可以劳逸常理论之也。”石敬瑭听了连连点头如鸡啄米,差点就说“高,实在是高”了。
此时唐遣卢龙节度使北平王赵德钧、赵延寿父子等救张敬达,而他们却按兵不救。耶律德光见石敬瑭已无性命之忧,就对石敬瑭说:“我三千里赴难,必有成功。看你气貌识量,真是中原之主。我欲立你为天子。”石敬瑭假装辞让,将吏再三劝进,才“勉强”许之。十一月, 三十四岁的耶律德光就立四十四岁的石敬瑭为大晋皇帝,改元天福。
在石敬瑭和耶律德光的联合攻击之下,忠义的张敬达兵败被部下所杀,赵德钧父子也降了。耶律德光见大事已毕,就命石敬瑭入洛。临别,耶律德光握住石敬瑭的手唏嘘不已,脱下白貂裘给石敬瑭穿上,还送给骏马二十匹,战马一千二百匹,戒曰:“子子孙孙无相忘!”然而历史很快就要戳穿这个虚伪的誓言。
幽州兴王寺里面有一个白衣观音像。耶律德光援立石敬瑭后,自潞州回,入幽州,幸大悲阁,指着此像说:“我梦神人令送石郎为中国帝,即此也。”故把此像移到有契丹始祖庙的永州木叶山,尊为家神,每次兴军必告之。
难受的“儿皇帝”
中国历史自古就是一部可歌可泣的奋斗史,然而总有自甘堕落的人,拼着命要摇尾乞怜,争当“第一孝子”。
石敬瑭的“儿皇帝”屁股都还没有坐热,就有人来抢了。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赵德钧。他见“儿皇帝”这个“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就眼红起来,以重金贿赂契丹,说:“若立己为帝,请即以见兵南平洛阳,与契丹为兄弟之国;仍许石氏常镇河东。”耶律德光本没有长期占领的打算,想到自己深入敌境,晋安未攻下,赵德钧兵尚强,又恐山北诸州断其归路,欲许赵德钧之请。
石敬瑭听说了,犹如五雷轰顶,马上派心腹桑维翰去求见耶律德光。桑维翰跪于帐前,自早至晚,涕泣哀求说:“赵德钧父子不忠不信,素蓄异志,按兵观变,不是以死殉国之人,根本不值得相信!如果使晋得天下,将竭中国之财以奉大国,岂是这种小利能比的?”真是拼了命地卖国。耶律德光哀其诚心,乃从之,指着帐前的石头对赵德钧的使者说:“我已许石郎,此石烂,可改矣!” 耶律德光还说桑维翰对石敬瑭忠心不二,应该做宰相。后石敬瑭遂以其为相。
石敬瑭称帝后,攻入洛阳,李从珂抵挡不住,举族自焚而死。石敬瑭一入洛阳,就“信守承诺”,立即把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厚颜无耻的石敬瑭对契丹是百依百顺,每次书信皆用表,称耶律德光为“父皇帝”,自称“臣”,为“儿皇帝”,每当契丹使臣至,都要拜受诏敕,除岁输三十万布帛外,每逢吉凶庆吊之事就有北去赠送玩好奇异的车队络绎不绝。
从来仰人鼻息接受“嗟来之食”的日子都不会好过。石敬瑭虽然安心做他的“儿皇帝”,但手下却有不少的人不甘心,如大同判官吴峦,在节度使被契丹扣留后说:“吾属礼义之俗,安可臣于夷狄乎!”闭城不受契丹命,契丹攻之,不克。应州马军都指挥使郭崇威亦耻臣于契丹,挺身南归。除了吴峦、郭崇威,还有许多地位和他们差不多的人不服,兵变接连不断。后晋天福二年(公元937年),天雄节度使范廷光反于魏州,石敬瑭令东都巡检张从宾讨伐,但没有想到张从宾竟然与之同反,杀河阳节度使、皇子石重信,又引兵入洛阳,杀留守东都的皇子石重乂。此时的石敬瑭早已失去往日的雄心,竟然吓得差点奔晋阳以避之,还是桑维翰叩头苦谏,惊魂未定的石敬瑭才命杜重威等讨之,结果张从宾大败,乘马入河,溺水而死。
最体现石敬瑭死心塌地当卖国贼的是他杀成德节度使安重荣:安重荣耻臣契丹,每见契丹使者,必箕踞谩骂,还常常悄悄地遣人暗杀过境使者。契丹责备石敬瑭,他赶忙道歉。天福六年(公元941年),安重荣又上表指斥石敬瑭父事契丹,并表示要与契丹决一死战。石敬瑭不以为耻,还专门下诏“感恩戴德”地说:“吾因契丹得天下,尔因吾致富贵,吾不敢忘德,尔乃忘之,何邪?”第二年石敬瑭发兵斩安重荣,并将其头送与契丹。
天福七年(公元942年)六月,在屈辱中苟且偷生的五十一岁石敬瑭因为内忧外患结束了可耻的一生。这个卖国贼,甚至没有其继位的养子晋出帝石重贵有骨气。
契丹灭后晋
对于辽太宗耶律德光来说,既然石敬瑭是“儿皇帝”,那么晋出帝石重贵就是天经地义的“孙皇帝”。
但是“儿皇帝”的名声已经臭了大街,石重贵不敢再当“孙皇帝”。虽然辽国对石重贵有恩——当初石敬瑭被契丹所立,想以一子留守太原,契丹使者叫诸子尽出,指着石重贵说:“此眼大者可也。”
石重贵的重臣景延广志大才疏,以为自己能够力挽狂澜,他力主向契丹主称孙不称臣。称臣则是国家行为,而称孙只是个人行为,这完全是对契丹的抗议。景延广还不顾一些大臣的反对,不讲策略地将契丹人在开封经商的大都处死,没收财物,甚至口出狂言挑战耶律德光,他还把这些话写下来让契丹商人乔荣带回去。这分明是对耶律德光的羞辱,耶律德光大怒。
此时后晋不利,遇上水旱蝗灾,饿死者几十万人。晋青州节度使杨光远外连契丹造反,晋开运元年(公元944年)正月,契丹派前锋赵延寿、赵延昭引五万骑入寇,兵分数路攻陷贝州、入雁门,长驱直入。石重贵被迫亲征,虽然其指挥水平不高,幸赖中原军民的英勇战斗,还是打败了辽国两次大规模的进攻。
石重贵凯旋还朝,以为从此天下太平,又过起醉生梦死的生活,不顾老百姓死活,横征暴敛,淫乱无度,民心失尽。开运三年(公元946年)十一月,辽国再大举征后晋,桑维翰见国家危在旦夕,求见石重贵言事。石重贵正在苑中调鹰,托辞不见。桑维翰又去见执政言事,执政也不以为然。桑维翰无奈退下,对自己的亲信说:“晋就要亡国了!”
后石重贵任其姑父杜重威为元帅,率军抵御契丹。杜重威虽以贵戚为上将,但性懦怯,每日置酒作乐,罕议军事。他还野心勃勃,想向辽国献媚,做“石敬瑭第二”,辽国假装答应立其为中原皇帝,于是杜重威引辽军南下。石重贵再也抵挡不住,只好投降。
十二月十七日契丹军入开封,虏石重贵北迁,后晋自此灭亡,终结了它以屈辱开始,又以屈辱结束的十一年短命王朝。
947年,因为耶律德光纵兵抢掠、括民私财,辽军在新统治地无法立足,此时刘知远已经在晋阳称帝(后汉)。四月,耶律德光率军北返,在临城病重,行至栾城病情就十分危急了,发高烧用冰口服、镇于手足,均无法降温,于杀胡林病死,年四十六岁。于是,“父子皇帝”都去世。964年即宋太祖称帝后五年,在辽受尽屈辱的“孙皇帝”石重贵也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