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无眠,挑灯夜览。
随手抽出《四川历代碑刻》(高文、高成刚编,四川大学出版社,1990年第1版),漫不经意翻检,蓦然间有“浮桥碑记”映入眼帘,仔细一看为:
“释文”大宋广安军准,绍圣元年闰四月十五日,圣旨于军城溉下创造浮桥。绍圣二年八月初一日,朝散郎知军事李文渊记。
注:此为宋碑,碑长76厘米,宽45厘米,字径0.65厘米,5行,行字不等,正书。碑原在四川阆中县,现下落不明,省文物志编辑部存一拓片。
此记载与记忆中的阆中浮桥“简史”好像不符,于是又认真查阅了地方文献,均为:阆中浮桥,建于“明成化八年(1472年),为保宁府同知赵宗继创造浮桥,并于南津关铸铁柱,用以系缆。此浮桥冬架夏拆,岁以为常。浮桥位置在县城华光楼河下搭通南津关,用船三十六艘,以巨缆维之。”清代王宇恬曾有诗云:“竞渡今无苦,舟横复东西。河流奔忽断,市贾聚常齐。霜迹寒鸿爪,江声滑马蹄。微名有如此,倚柱莫轻题。”“详见《阆中县志》1985年版,阆中《名城档案》(第一辑)”
宋绍圣元年(1094年)为北宋后期,明成化八年(1472年)系明朝中叶,相距378年之久。详细解读该宋碑所承载的史料信息,若上述记载无误则不难发现:当时驻扎阆中的应为广安军,该浮桥的架设是奉圣旨,乃主要为军事重镇通衢畅达所需,负责此事的系阆中地方军政官员“李文渊”(按:宋代为从七品)。时阆州为利州路所辖第一大州,辖阆中、苍溪、南部、新井、西水、新政、奉国7县,是北宋拒强敌的水陆咽喉,为东来禁军分戍镇守的10州之一。据《北宋经抚年表》载:宋太宗太平兴国元年(976年),北宋置四十二军节度,分置二十八路,“其成都府、利州、梓州、夔州四路兵马都辖,知益州成都府,领……四十州,永康、石泉、长宁、怀安、广安、云安、梁山、南平八军”。可见,此宋碑记载与史书互证,当时阆州所置确系“广安军”无疑。又据《朝野杀记·四川作院》载:“南宋时,阆州作院”,日造神臂弓、甲皮毡,所造兵器堆积如山,军资库里的“马弓、驽弓多至数十万、箭数百万枝”,亦可佐证阆中作为军事重镇的军备贮存之丰。加之阆中地理诚如《读史方舆纪要》(清·顾祖禹)所指:是“包络群山,峣崅艰险,为两川之屏蔽。自古未有两川有事,巴西不先受其患者”(《兵家必多之地:中国历史军事地理要鉴》,胡阿祥主编,海南出版社)。因此,阆中自古“前控六路之师,后据西蜀之栗,左通荆襄之财,右出秦陇之马”的军事重镇之说,确属名不虚传,名实相符。
至于浮桥何以又有“明成化创造”之说,愚以为与现存能见到最早的《保宁府志》(明嘉靖二十二年编修)有关。明成化八年(1472年)保宁府同知赵宗继离嘉靖二十二年(1543年)相隔并不久远,记忆犹新。且更为重要的是自南宋理宗之后,四川进入了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战乱期,而广元至阆中一带就先后经历了数十次战争的蹂躏(史称“宋元战争”),诚如后人所描述“昔之通都大邑,今为瓦砾之场;昔之沃壤奥区,今为膏血之野。青烟弥路,白骨成丘,哀恫贯心,疮疾满目。譬如人之一身,命脉垂绝,形神俱腐,仅存一缕之气息而已”(“宋”吴昌裔:《论救蜀四事疏》),何况区区一石碑,安有完乎?明成化年间的保宁府同知赵宗继,说不定正是受了“浮桥碑记”的启发,将宋元战争时毁掉的浮桥再造,并因此一善举而青史留名。
当然,此碑若果真曾在阆中被发现,又是否系好古博雅之士运至呢?目前因系孤证,亦不排除这种可能。比如前些年当地师范学校高级讲师陈子铁先生无意中发现、青年书法家张明甫苦苦追寻到的《唐阆州奉国县令郑融墓志》,当地文献从无任何记载,今人却从山东省淄博博物馆访得实物,个中原委谁也说不清道不明。也即是说当年好古博雅之士能让唐碑从阆中流落异地,完全也有可能在兵荒马乱的岁月,将此宋碑运出阆中而遗失他乡。
为能进一步目识该碑拓并鉴定其真伪,后经多方查询《四川历代碑刻》一书编著和原省文物志编辑部,均无果而终。但这里面还有至关重要的一个问题就是,历史上什么军(比如广安军)并不以其“属地”命名,对此,当代著名的历史地理学家葛剑雄教授早有高论,我辈亦不能望文生义、妄加推测。不过有一点是深信无疑的,即阆中利用浮桥技术造福百姓,往上至少可追溯到五百多年以前,往下也在清末民初(参见拙文:《1898:一位英国女探险家触摸到的保宁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