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生意清淡了一些，没有开业之初火爆，但总体上还是能维持，每天除去各方面的开销，至少也有两三百元的纯收入。
韩静守在店里，用不上黎明帮忙，黎明便在家里写小说。他一鼓作气，很快将小说写完了。他自觉十分满意，又从头到尾做了一次修改。
开年了，工地开始复工，机关职员开始上班，外来民工陆续返回和涌入，火锅店的生意逐渐好起来。黎明坚持要韩静去请一个火锅师傅，韩静到劳务市场转了几趟，物色了一个操滨江口音的中年人。黎明担心暴露身份，便一再给韩静打招呼，要她在师傅面前，不要透露出自己是滨江人。
海南岛的春天来得早。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冬眠的树木在和熙的春风撩拨下复苏了，绽出新绿，抖落出了花蕾。
黎明生日那天，韩静去买了不少新鲜时蔬，在家里为他精心烹调佳肴。她想起了福州的初夏，黎文过生日，她也是这样为黎文做生日饭菜的。然而，就是那顿生日饭后，黎文，涂龙和她自己的命运都一跟斗栽进了窟隆，眨眼间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油烟熏蒸，呛得她恶心，直想呕吐。黎明看见了，心疼地替她捶背。黎明问她：“感冒了吗？春天气候变化无常，防着别遭了凉。”
韩静憋得面红耳赤。她捂住腹部，缓过气来，说：“哥，我怕是有了！”
“有什么了？”黎明傻乎乎的问。
韩静直起腰，望黎明，扑哧一声，笑了。她拧了黎明的耳朵一把，说：“蠢哥哥，妹有孩子了！”
“是吗？”黎明抚住韩静，打量着韩静的表情。韩静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他的面孔严肃起来。他说：“妹，我们还没拿到结婚手续，法律上我们叫非法同居、未婚先孕，有了孩子，户口也上不了。”
“黑孩子，对吧！”韩静说，“管他是黑孩子白孩子，只要是咱俩的孩子，我都坚决生下来。法律不对咱们负责，咱们为啥要对法律负责？”
黎明心情沉重地说：“妹，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法律是宏观的，不可能处处做到公正，落实到每一个具体的人身上，也不可能事事显得公平；但作为一个公民，却时刻要做到维**律的尊严，自觉地在法律体系内规范自己的一言一行，只有那样，社会才稳定，未来才有希望。再说，孩子是我们的，我们也要替孩子考
虑，一生下来就得不到社会的认可，只有国籍，没有户籍，孩子心灵深处会留下难以愈合的创伤……”
“哥，你别劝我，大道理我讲不来。你们警察，看重的是法律，可咱平民百姓，恐怕更看重的只是一个理，是问心无愧。我和你都到了法律许可结婚的年龄，不能明正言顺结婚，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是法律出了裂缝，社会出了黑洞。我们东躲西藏，有了爱，有了孩子，把孩子生下来，天经地义。我顾不了那些在强权面前一文不值的法律，我只知道自己是个女人，我只管自己的孩子该生与不该生。国家不是讲计划生育吗？中国人多了，一对夫妇只准生育一个孩子，哥，我保证不像张**那样拉稀摆带、死皮癞脸的生二胎。答应我，让我生下孩子，是男是女我都无所谓。”
黎明眼睁睁的望着韩静倍感委屈的模样，心里甜酸苦辣，实在难以言表出个中滋味。他搂住韩静，说：“好吧，妹，你要爱惜身子，店里就尽量少去了。”
韩静见黎明应允了，高兴得眼里迸出了激动的泪花，她伸手抓过毛巾，擦干净手上的油污和水渍，说：“哥，我啥活儿也不干了，专替你养个胖小子。”
“不，我要你生个女儿。”黎明说。
韩静一怔，问：“你不喜欢儿子？”
黎明回答：“儿子对父母的情感是深藏的，女儿恰好相反，父母操劳一生，可能更能感受到女儿的孝顺和体贴。妹，我比你大差不多8岁，我一定会死在你的前面的。我走了，得有个孝敬的孩子陪伴你。假如是个儿子，儿子又像了我，生活没着落，照顾不了你不说，反倒还让你整天担惊受怕，哥在九泉之下睡得安稳吗？”
韩静天真地露出灿烂的微笑，她说：“好，哥，为你生个女儿。”说完，她展开轻盈的脚步，燕子般飘进了卧室。
她从床头的面衣衣兜里摸了两张汇款单出来，奔回到黎明跟前。她的双手藏在身后，**地对黎明说：“哥，有件生日礼物送给你，不过你得猜准。”
黎明搔搔脑袋，说：“我猜不着。”
韩静说：“敞开胆儿想吧，绝对是梦寐以求的意外惊喜！”
黎明只顾摇头。
韩静见黎明一筹莫展，真的猜不出来了，便“哇”一声惊叫，将汇款单蒙在了黎明的眼睛上，她说：“哥，是你的稿费，久违了的稿费呀，梦中的睡美人。”
黎明不敢相信，捋开韩静的双手，从韩静的手中取过汇款单。的确是稿费，是《南海都市报》汇给“高山”先生的。他问：“妹，你把我的文章寄出去了吗？”
韩静嗯嗯嗯的不停地点头，她说：“你途中写的散文随笔和游记，我打出来，一古脑儿全寄出去了，没想到那么快就汇钱来了。哥，稿费不多，仅百来十块，可意义重大呀！事实证明，你虽然隐姓埋名，但仍可以凭借自己的才华写文章发表文章的。你不能放下了你的笔，流浪岁月中的感受是非常珍贵的，若干年后说不定还会成为你生命旅程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情感源泉。”
黎明攥紧了韩静的双手，他说：“妹，谢谢你，有你在身边，我踏实。你总是那么善解人意、替我着想。不过，以后文章署名可以用‘高山’，但稿费却不能寄给‘高山’，我使用的是假身份证，假身份证拿去取汇款，容易露谄。”
“那用啥名字好呢？”韩静问。
“在通讯地址中留你的名字吧，汇款寄给你，你去取就是了。”黎明说。
“好吧，哥！”韩静回答着，将温热的轻吻印在了黎明的脸颊上。
38
转眼间，漫长的夏天过去了，秋天悄悄的来临，接着，冬也展开羽翼，神不知鬼不觉的漂移到了海南岛的上空……
韩静临产了。
黎明在阳台上薅养花草，给花木施入冬前的最后一次肥。韩静躺在卧室的床上看书。她突然捂住肚子叫起来，她唤黎明，说：“哥，不对劲，孩子在动，肚子也疼得厉害。”
黎明奔进屋，贴着韩静的肚子听胎音。
韩静掰着指头数了数，说：“是该生了。”
于是，黎明赶紧打开衣橱，翻找韩静的换洗衣服，然后把衣服打成包，扶着韩静下楼。
黎明拦了一辆出租车，将韩静送到了医院。
医生将韩静收治在急诊室。查了血，做了B超，医生对黎明说：“先生，恭喜你，双胞胎，难得呢，快去准备钱吧！”
黎明问：“多少？”
医生说：“多多益善。孩子不足月，早产，估计要进衡温箱，花费挺大的。不过也不要着急，先交住院费和押金，万把块钱就够了。”
黎明将消息告诉了韩静，韩静也十分欢喜，她说：“哥，咱好样的，一生就给你生两个，只怕你负担不起哟！”
黎明说：“哥是铁肩膀，一肩挑一个。”
韩静笑了笑，叫黎明快回家去取钱来。她问黎明：“哥，你记得密码吗？”
黎明说：“咋不记得，忘不了的。”
黎明回家拿存折取了两万块钱。他去交了住院费和押金，韩静住进了妇产科病房。
他守候在床前，韩静一个劲地喊疼，黎明说：“妹妹勇敢些，有哥陪伴在身边。”
为了分散韩静的注意力，缓解韩静的痛苦，他拣了一些高兴的话题来摆谈。他说：“妹，咱们猜猜吧，看到底是儿子呢还是女儿。”
韩静说：“最好是儿子。”
黎明说：“最好是女儿。”
邻床的产妇见他俩有说有笑的，很开心，便打趣道：“看你们小俩口多快活，依我说，既是双胞胎，最好就生一儿一女，岂不皆大欢喜。”
黎明一拍后脑勺，惊呼道：“对呀，一儿一女，多爽！”
韩静反复发作了好多次，熬到半夜，终于被送进了产房，医生吩咐黎明：“准备点吃的，补充营养，产妇出来身体虚弱。”
黎明顿然醒悟。他跑到大门口处，在公用电话亭给店里的师傅和服务员打了个电话，要他们煮一碗荷包蛋送来，再煲一锅鸡汤。
黎明回到妇产科，第一个孩子降临了。护士将小孩用棉毯包裹了，抱出产房，递给黎明说：“快送到儿科去，安排好了的，医生在那等着。”
黎明接过孩子，问：“是男孩子还是女孩？”
护士瞪他一眼，责备他说：“啥时候了，还关心是男孩还是女孩！快去，进衡温箱。”护士转身回产房，不过，关闭产房门的瞬间，护士回过了头。护士说：“女孩！”
黎明将孩子送到儿科，医生赶紧开启了衡温设备。孩子躺进衡温箱，光溜溜的，眯着眼，手动着，脚蹬着。医生说：“别担心，问题不大的，早产的孩子我们遇到的多着呢，回去吧，另一个孩子可能也快生下来了。”
听了医生的话，黎明晕头转向，立即又跑回妇产科。小的个孩子果然生下来了，护士抱着孩子正在走廊里大声呼喊：“3号床！”
3号床本是韩静，韩静住3号病床，然而此时却成了黎明的代名词。黎明应了一声，奔过去。护士将孩子塞给黎明，没好气地说：“做父亲了，也没个责任心，东游西逛的。快送儿科，女孩！”
又是女孩，黎明激动不已。他抱起孩子就跑，楼道转角处，跑得太快，穿的又是皮鞋，不小心，脚下一滑，他绊倒了。他把如鼠般大小的孩子紧护在怀中，不让碰着，结果自己却跌了个鼻青脸肿。
两个孩子都进衡温箱了，他松了一口气，歇下来，浑身疲软，才感觉到了钻心的疼痛。不过，他顾不得自己。他又回妇产科病房看韩静。
韩静躺在产床上，被护士推出产房，推进了病房。
他和护士一块儿将韩静抬下产床，放到了病床上。
韩静脸色惨白，面容憔悴。她灿然地微笑着望黎明，无力地唤了一声：“哥！”
黎明替韩静抚起了蓬松的头发，抚摸着韩静冰浸的额头，歉意地说：“妹，对不起，煮的鸡蛋还没送来。”
韩静摇摇头，柔弱地回答道：“哥，没啥的，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我还害怕再也见不着你了哩！”
“傻妹妹，尽说傻话。妹心好，命大，好人一生平安呀！”
韩静浅浅地笑了笑，她说：“哥，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现在该告诉你了，你千万不要生气。离开长仁的时候，林助理送了我一枚白金钻戒，原打算是旅途遭遇不测，派着急用，如今看来是用不着了，大的风险过来了，你设法给他寄回去，他接手了我的店，你按那店的地址寄去就是了。哥，我不要，他硬要送给我，你不责怪我好吗？”
黎明沉默了一会，脸上堆起笑容。他说：“妹，你和林屈的往事我不过问，我相信你对我讲的都是真话。不过，他是真诚地爱你的，他从福州辗转到长仁，不是生活所迫，走投无路，而是他在为爱负累。男人，当他爱一个人爱到如痴如醉的时候，是会舍弃许多常人看来异常宝贵的东西的，比如金钱、地位、名声……我不但不嫉恨他，反而对他肃然起敬。妹，你常说爱是缘分，我能得到你的爱，万幸呀！”
店里的厨师送鸡蛋来了。黎明从厨师手中接过滚烫的一大碗荷包蛋，端着，递到韩静的嘴边。他用汤匙舀着，一口一口地喂韩静。
韩静很快将蛋吃完了。
厨师拿着碗走后，黎明又接着前面的话对韩静说道：“钻戒你留着吧，有机会回长仁，见着了林屈，你自个儿送还给他。我们生活能维持，他的心意领了，礼物就不能收。走时匆忙，没到店里去，不知道他到了长仁。假如能见着他，我也该向他道一声谢呢！在福州，没有他的关照，你能挺过来吗？人在旅途，拥有一份诚挚的情感，就应当好好地珍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