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晚上9点过，杨再途很累，想早点休息，马飞和夏茜也要连夜赶回长仁去，于是他们说了几句祝福和宽慰的话后，便起身告辞。
杨再途拉住马飞的手，说：“有句古诗怎么来着，是陆游还是七游写的吧，‘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勿忘告老翁……’”
小霞一旁更正说：“爸，是‘家祭勿忘告乃翁’”。
“咳，都一样，反正是告诉老头子吧！”他没理会小霞，继续说，“找到了黎明，捎个信，看他小子都到哪儿混去了，搅了个妞，乐不思蜀，不像话。”他将目光移到夏茜脸上，微笑着，“小师妹，好样的，老大哥惦记着你哩，假如黎明回来，还没娶媳妇的话，原谅他，浪子回头金不换。听话！”
夏茜含泪点了点头。
临行，马飞和夏茜去找主治医生了解情况。医生问明他们和病人的关系后，拿出病历说：“患病差不多一年了，早该来医治。如今到了晚期，腹腔起了腹水，恐怕熬不了多久的！”
马飞问：“到底能熬多久？”
医生说：“拿不准。病人表面看上去没什么痛苦，其实苦不堪言。你们做警察的，都很坚强，你看他，真个倔老头，整天乐呵呵的哼也不曾哼半声。只有我们医生才明白，他是在用顽强的毅力克制着，尽量让家人放心。”
“说，到底还能熬多久！”马飞又追问了一声。他的话低沉有力，不容医生不正面回答。
医生犹豫着：“最多两个月吧！”
“最少呢？”马飞黑亮的目光紧逼着。
医生难为情地苦笑了一下，耸耸肩，无可奈何地说：“听天由命吧，一周、十天、半个月……总之，随时都有可能撒手而去。”
坐到车上，夏茜打消了回老家探望父母的念头，她对马飞说：“马大队，我想留下来陪杨局长。”
马飞发动了车子，他驾着车，在大街上奔驰，他说：“有嫂子和小霞陪着，轮不着你。人之将尽，唯一攥进手心的是亲情。回去，还有要紧的事等着你。”
夏茜试探着问：“干嘛？”
“找黎明。相比之下，你更了解黎明一些，想想办法，务必找到他。杨局长待黎明好，对他像自己亲生的儿子一样。你不清楚，黎明大学毕业后分到公安局，最初也是在刑警大队，跟着杨局长办案，那时候杨局长还是刑警队长。叫刑警队，不叫刑警大队，叫刑大是后来的事。不过，黎明在刑警队呆的时间不长，因为会写，又会说，思维敏捷，所以，《行政复议条例》和《国家赔偿法》颁布实施后，他就到治安科去了，搞复议应诉，兼管娱乐场所。县局成立法制科，复议应诉移交法制科，调他去，他没去，坚持留在治安科，没想到这一留就留出麻烦事来了。”
“马大队，我到哪儿去找他呢，你出个主意吧！”夏茜等待不得，着急地说。她关心的不是黎明的过去，而是黎明的现在。
“动动脑子吧，我也想不出好办法。还是你和石岩去，石岩责任心强。走一步是一步，力争满足杨局长最后见黎明一面的心愿。”
车子行到半路，刑大办公室打马飞手机，告诉他说抢劫杀人案的嫌疑人捉住了。
马飞问：“几个？”
办公室回答：“一个。”
马飞又问：“还有一个呢？”
办公室说：“跑了，重案中队白队长正在组织警力追捕。”
马飞提高了车速。凌晨1点，赶回了长仁。马飞把夏茜送到家，然后直接到刑警大队。办公大楼灯火通明，朱鹏在小会议室坐镇指挥。
马飞问他：“情况怎样？”
朱鹏说：“几个中队的民警全出去了，局里也临时抽调了部分警力，加上武警，各交通要道都设了卡。”
“是吗？到滨江的呢？我回来时咋没见有人设卡？”马飞用怀疑的目光望着朱鹏，问道。
“不会的，杨队长带了2个武警4个民警守候长仁到滨江的公路，那是交通要道，岂敢掉以轻心。”朱鹏解释。
“杨明吗？那你打他手机，看他在哪儿？”马飞脱下便衣，换上了警服。他从怀里取出枪，查验弹夹里面的子弹。
朱鹏拿起电话，拨打杨明的手机，问他在何处。杨明回话说在公路边的山上搜查，有一辆客货车路过，接受检查时，驾驶员弃车跑到山上去了。
朱鹏将杨明的话转告了马飞。
马飞不高兴地说：“混蛋，牛教三次也晓得转角。人跑了就撤卡吗？案犯是在调虎离山。不信让他捉住了跑的人再说，跑的肯定不是我们要捉的，我们真正要捉的在他撤卡后漏网了。”
果然不出马飞所料，从山上抓住了逃跑的驾驶员，但那人40多岁，怎么也和抢劫杀人案的案犯联系不到一块。经审查，那人说是拉了一车假烟去滨江脱手，路上见警察设卡，害怕，便弃车逃跑。检查车厢，里面的确有几箱假烟。不过，在车厢角落却意外的发现了散落的身份证、名片、和一张废弃的手机充值卡。民警拿着几样东西问驾驶员，驾驶员吞吞吐吐回答不出来。
马飞立即作出决定，追查丢弃身份证的人的下落。他亲自提审了被捉住的抢劫杀人案的案犯，他将从车上拾来的身份证拿给案犯看，案犯供认是其同伙。于是，根据充值卡的卡号，马飞安排石岩去电信部门调出了使用该卡号充过值的手机号码，然后对该手机实施了全程监控。两天后，该手机在广东珠海开机使用。马飞叫来石岩，说：“你带几个人，到珠海去。”他想了想，补充道，“带上夏茜，顺便查一下黎明的下落。”
石岩和夏茜他们一行人马风尘仆仆的赶往珠海，刚出发，长仁县公安局就发生了两件倍受人们关注的事。一是杨再途去世了，享年54岁；二是杨明涉嫌在朱俊峰、朱少怀、雷兵**案中徇私枉法被刑事拘留了。而这一天，又恰好是年三十……
36
春节期间，黎明和韩静呆在家里。韩静专心致志地布置房间，并把阳台、厨房、厕所收拾打扫得焕然一新。黎明则拿出未写完的小说的手稿，重读了一遍，他企图回到小说虚拟的故事情节里，好趁闲暇时光写完它。
初二一大早，韩静就把黎明拉起了床。她说：“哥，呆在家里闷得慌，出去逛逛商场和花市吧，你不是喜欢种花吗？阳台空着，不养白不养，养几盆含笑、山茶花、茉莉，既美化了环境，又愉悦了心情，岂不舒畅。”
黎明说：“不想出门。好久没练习打字了，我把途中写的几篇文章录进电脑。你去吧，挑着好看的花买就是了。”
黎明真的没有心情出门。每逢佳节倍思亲，他虽然不是那么迫切的思念大哥大姐，可杨再途、夏茜、马飞、向莉……几个要好同事的音容还是不停的涌进脑海，袭扰着他。离开单位，离开长仁，是迫不得已，他的情感根植在那片土地上，海南岛的风光虽然再美丽，也难以消除密布在他心中的阴云。
韩静看着黎明悒郁的面孔，推了他一把，拿了一朵塑料花触摸他的鼻孔，逗他说：“哥，看见花就想起了春天。春天已经来了呀，快起床，睡懒觉不是好习惯。”
黎明去抓花朵，韩静闪开了。黎明顺势拉住韩静的手，把韩静拖倒在自己怀里。
黎明说：“妹，开春了，初暖乍寒，别高兴得太早了。”他捋开韩静披散的秀发，抬起头，吻了吻韩静的面颊，柔声说道，“唱首歌来听好吗？我很想听歌！”
韩静忽闪着眼珠子，问：“唱啥呢？”
黎明轻声哼道：“真的好想你，你是我生命的黎明，寒冷的冬天哟也早已过去，愿春色铺满你的心……”
韩静唱得来那首歌，她情不自禁，跟着哼起来：“你的笑容，就像一首歌，滋润着我的爱；你的声音就像一条河，滋润着我的情……”
唱着唱着，他俩抱住一团，泪水滂沱如雨，猝然俱下。他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良久，韩静哼得不能再哼下去了，抽泣起来，说：“哥，不唱了吧，我承受不了！”
她将头埋进黎明的胸脯，失声痛哭。
黎明坐起来，安慰韩静，说：“妹，别难过，我只是想听听歌，没有其他杂念。我们都住到一块了，虽然法律上我们还不是夫妻，但事实上我们已是夫妻了。条件不许可，我们还不能光明正大的举行婚礼，携手走进圣洁的殿堂，可是，妹，我们会有那么一天的！”
“哥，”韩静止住眼泪，唤黎明。她挣脱黎明的怀抱，翻身下床，她说：“走，上街，过年呢，也该有个好心情。”她一扫愁苦，转换了话题。
黎明不好再拒绝韩静的请求。他起床来，穿好了衣服和鞋子。草草的梳洗后，他俩出门了。
他们先去商场，买了两套春装，然后去花市，挑选了几盆鲜花。将鲜花摆放在阳台上，黎明手舞足蹈，对韩静说：“妹，看哪，无限春光在阳台呢！”
韩静忙着做午饭，没理会黎明。黎明听不见韩静的答话，还以为是韩静没听见，于是追进厨房。韩静正在剁肉准备包饺子。他蹭在门边，改口道：“哇，吃饺子罗！”
韩静瞟了他一眼，抬起手臂，招呼他：“来，哥，替我把衣袖挽高点，碍手碍脚的。”
黎明去拉起韩静的衣袖，突然，他被韩静粗糙冰裂的手背怔住了。他心疼地握住韩静的手，说：“妹，你受苦了，看手都冻成了啥模样。”
韩静笑着说：“没啥，天天摸冷水，免不了，过些日子天气暖和了，自然就会好的。”
黎明不忍，硬要韩静去休息，自己来，他说：“我来吧，妹！小时候我们几兄妹就喜欢围在灶台旁看妈妈包饺子。过年，家家户户蒸米粉，磨汤圆，可妈妈仍是包饺子。妈妈是北方人，解放那阵逃难到我们家乡的。妈妈至死也说不清楚她的老家在何处。看见你包饺子，我就想起了妈妈。妈妈去世多年了，工作忙，脱不开身，好些年都没回乡下去给她老人家磕个头、烧柱香了。妹，再过二十来天就是我的生日，28岁了，我想妈妈呀！妈妈是个多么亲切、慈祥、诱人的字眼，你难道不想你的妈妈吗？”
韩静说：“想啊，可想又有什么用。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哥就四处走。我能写信回去问声妈妈好吗？”
黎明沉默不语了。他去拿起韭菜，拧开水龙头淘洗。水吱吱地流，他的思絮却纷乱地飘飞起来。
韩静剁完肉，黎明的韭菜还未洗干净。韩静说：“哥，我说过你不是干家务活的料，走开吧，看妹妹怎么做，洗韭菜别绣花似的。”她从黎明手中将韭菜拖了过去。
黎明如梦乍醒，困窘地笑了笑。他觉得没趣，转身回卧室，打开了电脑。他从文档里调出文章来斟酌。文章不多，只有几篇，不过，他却看得很投入。
吃过午饭，韩静拉起黎明要去电影院看电影。黎明没有心思，说：“妹，不去电影院，去海边。”
“风那么大，你不怕冷？”韩静问。
“不怕！”黎明摆摆头，肯定地回答。
他们乘坐出租车到了海边。落日西下，沉寂的大海尽染在血红色的晚霞中。海风猛烈，游人稀少，零星的椰树兀立在沙地上。他俩手挽着手，漫步在海岸边。黎明说：“妹，我苦闷时，只要看见了海，心胸就会开朗起来。明天小店又要开门营业了，我来配底料吧，你一个女孩子做那活儿，我脸上实在是无光。”
韩静说：“你配的底料我不放心。哥，熬过艰难的苦日子，待小店生意稳定了，就请个火锅师傅，我会整天陪在你身边的。你写小说，我替你端茶递水。”
“红袖添香吗？”黎明逗趣地问。
“对呀，哥！”韩静回答着，脸上洋溢起喜悦的笑容，她说，“我会替你整理好文稿，把小说打印出来，并且……”
说到此，她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眉头突然紧皱，将后面的话咽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