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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再途在政委吴言的“陪同”下,亲自去“审讯”了一次黎明。两个武警守在门口,看见杨再途和吴言,行了个礼。杨再途进屋去,将房间的灯拧开了。
黎明躺在床上,双手枕着头。听见响动,他似睡非睡地虚开眼帘朝杨再途和吴言偷偷地瞥了一眼。他假装没有看见,动也不动。杨再途走到床前,瞪着眼睛盯了黎明好半天。他忍耐不住了,伸手一把拉开了黎明身上的被子。他说:“起来,我和吴政委来向你了解情况,你是警察,连起码规矩也不懂吗?见了领导,无动于衷,成何体统!”
黎明张开双眼瞧他们。他索性侧过身子,将冷漠的脸调向了墙壁。
吴言性子急,哪里受得了黎明的窝囊气。他说:“难怪你正道不走走邪道,平时讲理论一套一套的,原来都是口是心非。起来,我以政委的名义命令你,你必须起来接受询问。你搞清楚自己目前的身份,别给脸不要脸!”
杨再途拉了吴言一把,示意他不要说有损民警自尊心的话,他了解黎明的个性,脸面为贵,伤了脸面,是认不得谁是政委谁是局长的。
杨再途接过吴言的话,改变了语气。他俯下身子,将脸凑到黎明的额前,低声说:“黎明,你是读书人,凡事配合组织,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黎明轮过目光斜睨他,他赶紧眨眨眼睛,暗示黎明。黎明磨蹭了片刻,懒洋洋地翻身坐起来了。他趿上鞋,穿好衣服,下床来,扭扭腰,伸伸胳膊,没精打采地坐到椅子上。他说:“你们想问啥就问吧,直截了当,别兜圈子。”
吴言还在生气。他一屁股坐到桌子边,掏出笔,摊开纸,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神气劲。他说:“好好讲,如实交待问题是你唯一的出路。我倒是要奉劝你,别兜圈子的是你而不是我们。说吧,去福州干啥?”
“哈,去干啥,你问我,我问谁呢?”黎明耸耸肩膀,冷笑道。
吴言啪地一声将笔重重地甩到了桌面上。他说:“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公安机关拿你真没办法吗,告诉你,再不交待就送你进看守所……”
“对不起,吴政委,你是从部队转业到公安队伍的,一来就做政委,没有办过案,也没有接受过专门的法律培训,你还不懂得什么叫逼供诱供,请你不要再使用此等口气和语言来询问我,否则我会控告你!”黎明打断吴言的话,冷嘲热讽地说道。
吴言脸色铁青,双唇发抖。自从进公安机关,他还未曾受到过任何民警的羞辱。他的确对法律不是十分熟悉,他对公安工作的确陌生,但他是领导,领导肯定是要受到部下尊重的。部下不尊重领导,就是蔑视组织。他习惯了下属的笑脸,习惯了民警踮起脚尖和他说话,因此,哪能容得被刑事拘留了的黎明对他如此不恭。他站起来,气冲冲地朝门外的武警喊:“来,给他把手铐戴上,教育他明白什么叫无产阶级专政!”
两个武警听政委发话了,闻声而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黎明按倒在地,背上踏上一只脚,反剪其双手,将黎明铐了个结结实实。由于用力过猛,黎明扑地时,鼻子碰破了,殷红的血线似地流下来,很快染湿了胸襟。两个武警一个双手扯住黎明的头发,一个双手抓住黎明的肩膀,连拉带攘,硬将黎明提了起来。黎明站立不住,踉跄了一下,一个武警认为他要反抗,随即踢了黎明一脚。黎明又跌倒了。
杨再途看不下去了,他突然两眼迸出凶光,厉声喝道:“你两个小兔崽子要干啥?他是民警,是人民培养的,你们知不知道,就算是犯罪嫌疑人,也依然享有做人的尊严和权力。谁叫你们动手动脚的?学了两招花拳绣腿就不得了,就无法无天了,老子天下第一是不是?解开,把手铐解开,警具是随随便便想使用就使用的吗?军阀作风,莫名其妙!”
两个武警遭杨再途一顿训斥,望望杨再途,又望望吴言,不知如何是好。
吴言明知杨再途的话是冲着他说的,但自知理亏,也不计较,他挥挥手,叫武警将黎明手上的铐子解开了。
杨再途扶起黎明,转身去兑了一盆热水来,拧了张毛巾,递给黎明,说:“擦一擦,男儿汉当自强,再大的委屈咽进肚子里!”
黎明没接毛巾,他用手掌抹了把脸,鲜血把惨白的面孔涂得魔鬼般怕人。他的眼里盈满了泪水。他说:“以前,我把所有的领导都当做人看待,当做正人君子顶礼膜拜,我相信他们是老百姓的贴心骨,是靠出卖血汗挣钱吃饭的平民百姓的保护神,公安机关的政委更是如此。民警有了委屈、有了不幸、有了灾难,都把希望寄托在政委的身上。民警的温暖之家呀,政委是当家人,我多么指望被称做政委的人能以高尚的人品,完美的人格,坦荡的胸怀,洗去蒙在我们这些出生入死的小民警心灵深处的尘埃,让我们每一天都振作起精神来,去迎接黑恶势力的挑战,去迎接死神的到来。然而,不曾想到,这个被称做政委的人竟是如此的心狠手辣!假如在这之前我对组织还存有一份信赖和一份依恋的话,那么,现在已经被残酷的现实完全粉碎了。我在福州时,自称被我**了的刘瑗对我说:大哥,这个社会没有公正。我告诉她:小妹,社会是有公正的。我错了,刘瑗是对的。在强权面前,任何的法律、道德、公理、公正,都遭到了恶棍们肆无忌惮的践踏。你们说我是**犯,就算是吧,可我糟蹋的也顶多只是个别良家妇女;而你,吴政委,人民拼死拼活用俸禄养活的所谓的达官贵人,表面上是仁慈的公仆,廉
洁的公务员,而实质上呢却真正的是干着**犯的勾当,你****,**人类社会赖以维系和支撑的法律,你糟蹋的是整个社会的文明和稳定。哀莫大于心死,我的心死了,你就放心大胆地问,问什么我就回答什么,一切从你的需要出发,包你能初征沙战,就战果累累,拿着你战胜黎明的丰功伟绩,然后去组织那里领功请赏吧!”
说完,黎明将头垂到了胸前。
吴言没再说话。
杨再途替黎明试去了脸上的血污,又替他用卫生纸塞住了流血的鼻孔。杨再途说:“黎明,听大哥的,你啥话也不要讲了,你心里已经失去了理智和平衡,人一旦内心受到伤害,就容易走向极端。今天我们不再问你,好好休息吧,改天我来看你。听话,没错的,我杨再途活了半辈子,就坚信一个理儿,社会是有公正的,时间会证明一切!”
说完,他朝两个怵然呆在一旁的武警努努嘴,使一使眼色,两个武警收拾起铐子出门去了。
吴言冷静了许多。他走到黎明跟前,向黎明赔不是,他说:“黎明,我的态度是不好,请你谅解。不过,也希望你能配合我们,改掉你的倔脾气。你是不是**犯,组织没下结论,结论是需要调查的,可是,你不配合,又哪能怪我们组织对你不负责任呢!”
“看,政委给你道歉了,黎明,心胸宽阔些,相信组织,来,伸出手来,和政委握一握,过去的就过去了,政委是直肠子,火爆脾气,有口无心,忘掉吧!”杨再途安慰着,拉过黎明的手,递到吴言胸前,吴言将黎明的手握了握。“还有我呢,兄弟,咱们也握一握吧!”杨再途双手攥紧黎明的手,待吴言转身瞬间,低声吩咐道,“冷静!”
黎明望着他,没有丝毫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