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露锋芒
柏林并没有好消息等待着她。邓肯呆不下去，只好转道布达佩斯，找一位邂逅过的剧场经理亚历山大·格罗斯。于是，邓肯有了第一次在剧场为观众献舞的机会。合同一签就是30个晚上。邓肯还有些担忧：“我以前只跳舞给名流看，不知道普通观众会不会欢迎？”
格罗斯打消了她的顾虑：“艺术家是最挑剔的观众，过了他们那一关，普通观众一定会更加喜欢的。”
果然，30个晚上场场爆满。格罗斯带她去市面上的一些小餐馆进餐。在那里，可以听到吉卜赛人美妙的演奏。踢踏的快板，含有飞扬尘土的乐曲，让人联想到马车团队和林荫大道的天籁。
邓肯尝试着把吉卜赛管弦乐队搬上舞台，为她伴奏。这种长期以来为贵族们嗤之以鼻的下里巴人的音乐一登上大雅之堂，即以其无拘无束的形体语言和奔放的音乐表现风靡全城。邓肯也常常陷入那种充满渴望与动荡不安的旋律里不能自拔，她就是从那时起开始穿上红色舞衣的。
因为，红色象征着火一般的热情和不屈的意志。
这时候，过度劳累让邓肯病倒了。当邓肯病况稍愈，格罗斯没有安排邓肯演出，而是让她散心，走走、看看，拜会一些王公贵族和艺术家。闲来无事，邓肯开始搭配创制各种舞服，最流行的是她用中国纱罗制成的淡蓝色舞服．大开胸，肩上只有一根吊带，裙子齐膝，裸腿赤足。当时妇女们穿的游泳服还是一身头脚不露的黑衣，让人想起偷偷摸摸的夜行人。邓肯在服装设计领域里也同样掀起了一场革命。：限多贵夫人都情不自禁地击掌称赞：“依莎多拉太漂亮了．春天也没有这么美！”
闲下来的时候，邓肯就每天学习德文，通读德国众多哲学家的作品。
邓肯耐不住寂寞了，她要跳舞。格罗斯说，那就去学院表演吧，学生的领会力是不可估量的。然而，他们还是没有料到会出现那种暴风骤雨般的反应。
散场后，邓肯的马车被学生团团包围，他们把马解下来，一伙人拉着车游街，另一伙人擎着火炬在后面欢跃。到了一家咖啡馆，邓肯被抬了起来、被抛了起来，在学生群舞的顶峰跌宕起伏。他们不断地高唱：“依莎多拉，依莎多拉。你让我们感到，人生多么美好。依莎多拉，依莎多拉！”邓肯回到居所，年轻的学生们还聚集在窗户下唱歌．争抢着邓肯扔下的花朵和手帕。
这个晚上让所有的市民瞠目结舌，他们真的认为邓肯是“天上来的”，在那儿一个劲地喊“上帝”。
成名不久以后，她又遇到了一次人生的转折。
她在一次盛会上，觉得坐在对面的一位男子十分面熟，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她凭直觉走过去，断然肯定他与理查德·瓦格纳有着密切的关系，这位音乐大师的照片曾经刊登在乐谱上，额头凸出，鼻梁高耸……
不错。他就是大师的儿子西格弗里德·瓦格纳。
“能够见到你，我太高兴了。你父亲是我心中的偶像。”
“谢谢。能和你说话，我同样高兴。我看过你十几场演出了，你的舞蹈是一座丰碑。”
“我仅仅是一名让人欣赏的舞蹈家，而你父亲还是一位给人启迪的哲人。”
“你有很好的潜质，你天生就是舞蹈的精灵。在音乐的陶冶上，除了我父亲．你还必须认识一个人，他对你更加重要。”
“谁？”
“贝多芬。父亲生前说，贝多芬是音乐史上的太阳。”他接着说：“你的舞蹈宛如出涧的溪流、清晨草地上晶亮的露珠，生动、活泼、引人向上。然而，它们还不具备阳光普照的器量，缺乏使人从困厄中振奋的精神力量。你得听贝多芬，你得去希腊。在德国，你顶多是个当红明星，这是远远不够的！”知谤点：吉卜赛人
吉普赛人也叫茨冈人，是以过游荡生活为特点的一个民族。原住印度西北部，10世纪前后开始外移，遍布世界各洲。其民族的特点是：热情、奔放、洒脱，终年在城市与乡村之间流浪，不愿受任何约束。
在他们的日常习俗里，有两种重要的概念——纯净与不洁。例如，一个女人的裙角不小心扫过一个男人的碗，那么这碗食物势必要倒掉。在他们终年流浪的敞篷车里，永远备有三桶水，其一为濯洗食物之用，其二为洗脸用，其三为洗脚用。如果有人不小心搞错，就会受到惩罚。
此外，算命占卜是吉卜赛人、尤其是吉卜赛妇女的一项传统行业。知识点：下里巴人
下里：乡里；巴：古国名，在今中国川东一带。泛指通俗的普及的文学艺术，与阳春白雪(比喻高深的、不通俗的文学艺术)相对。知识点：贝多芬
出生于德国，是全世界最伟大的作曲家之一，享有“伟大的乐圣”之称。其创作的伟大作品有很多，如《月光曲》《命运交响曲》《欢乐颂》《田园交响曲》《致爱丽丝》等。
希腊之行
弟弟雷蒙德也从美国来了，他加入了邓肯筹划的希腊之行。
当渴慕已久的巴台农神庙眨眼即矗立于晨光之中，这是一种怎样的景致啊！文化与自然的融合，古与今的交汇，传统与现代的对话，这是一份怎样的心情啊！
获得了盛誉的邓肯，来到希腊寻找光明和梦想。终于，在巴台农神庙的台阶上，在宁静的雅典娜女神(掌管智慧与正义战争的女神)面前，希腊的太阳从东方升起，照耀着身穿白色“图尼克”的邓肯。她，找到了自己心灵的皈依。
邓肯决定用在德国演出赚来的钱建造一座宫殿。宫殿要与巴台农神庙处于同一水平线上，每天同时看到太阳升起。他们选择了一个山冈，与神庙相隔了4公里。安放奠基石那天，邓肯举行了一个宗教仪式。她请来了希腊祭司．用圣刀割断一只大黑公鸡的喉管，猩红的鲜血洒在基石上。
邓肯的一家人在雅典团聚。她依照古希腊传统，制定了不可违犯的生活准则：早晨必须和太阳同时起床，用歌舞迎接初升的太阳；而后，一人喝一碗山羊奶作早餐。上午教老百姓唱歌跳舞。中午吃点新鲜蔬菜，不能吃肉。下午沉思默想。晚上进行一些有音乐伴奏的宗教仪式。
她还对服装做了严格的规定，禁止现代服装，只能穿戴“图尼克”(长衫)、“克拉米斯”(短斗篷)、“佩普仑”(短裙)等这些古希腊服饰。为了不弄脏神庙的白色大理石地面，高跟鞋也在被禁之列，改穿平底便鞋。
雷蒙德全权负责建房。邓肯和伊丽莎自则选拔了十名全雅典声音最美的男孩，组成了一个合唱队，请来神学院的老师教他们排练古希腊悲剧作家的节目。邓肯沉浸于这种直观的悲剧氛围，生命意识里充满了对至善至美的崇拜。
国王捎来了口信，希望邓专能在王家剧院演出一次。邓肯答应了。可是，邓肯和她学校的孩子们在舞台上身着长衫的表演并没有打动那些王公贵族，他们戴着羊皮手套鼓掌，虚伪得令人难受。
现代希腊人为什么不具有古希腊人的情怀呢？文明的链条在哪一个环节发生了断裂。又将在哪一个环节延续呢？此时，银行存款告罄。建筑费用比预算大大超支，邓肯不得不离：砰希腊，只留下雷蒙德管理工地事务。知识点：巴台农神庙
巴台农是雅典卫城规模最大的神庙，它是为敬奉城市庇护女神雅典娜而建造的，是古希腊神庙中最为精美、最为著名的一座。它于公元前447一公元前432年间建造．全部采用白色大理石，外围都是色彩鲜明的浮雕。
无数的肯定与非议
邓肯又来到了德国。她认为德国是一个严肃的国度，她崭新的舞蹈理论需要理性的审视。而这里，不仅有丰富的哲学理论，还有一大群诗人、画家簇拥在她的周围。
把舞蹈想象成一种合唱．进而成为一种人所共有的表达方式．愈来愈得到舆论的首肯。每一场演出都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所有的沙龙、酒会和文学艺术中心，都在热火朝天地讨论一个话题：邓肯的舞蹈。报纸专栏、杂志封面、满城的灯光广告，全都写着邓肯的名字。
伦敦、巴黎、柏林等大都会，在幕布、服装、舞姿各方面模仿邓肯的赝品，大行其市。
邓肯对这些消息付之一笑，她不想去争什么专利、产权，也不想发表什么严正声明。她的一切空闲都在倾听贝多芬和瓦格纳，她决心探访他们音乐的源泉。
一天，有一位仪态端庄的女人来到她的寓所，她不是别人，正是瓦格纳夫人——科西玛·瓦格纳。科西玛·瓦格纳向邓肯畅叙了瓦格纳的许多往事。比如，他讨厌芭蕾舞的动作和服装，迷醉于自由的歌舞。
“他最喜欢看鲜花一般的姑娘跳舞了，你正是他所期待的理想形象。可惜，你来迟了，依莎多拉，他要能看上一眼你的舞蹈，不知会有多高兴呢！”她们一起来到了科西玛·瓦格纳居住的别墅花园，那里也是理查德·瓦格纳的墓地。
用完午餐后，邓肯尽情地跳了两个小时舞，她看见科西玛．瓦格纳的眼眶里泪水盈盈，在阳光下，仿佛一颗颗晶亮的音符。
随后，邓肯有了些钱，她在此买了一栋古旧的狩猎别墅——菲利浦静庐。
然而，伴随着成功，社会上也出现了许多有关邓肯的非议：
在一些人眼里，菲利浦静庐成了“邪恶的殿堂”。那么柔软的沙发床．高质料的垫子，玫瑰色的吊灯，可就是没一把椅子。难道大家都在床上休息吗？
还有，和几个青年军官一起去骑马，穿着长衫和凉鞋，鬈发在风中乱飞，活像一个女妖。
跳舞的时候更不得了，老是穿一件图尼克长衫，透明得就像一面镜子。大家都有一双眼睛，谁瞧不见？而且她还经常威胁说：“要不就按自己的方式跳，要不就不跳。”她读过不少邪书，又会讲，为自己辩护得冠冕堂皇。
邓肯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知道，她置身于传统之中，她置身于社会之中。向她挑战的人，并非用心不良，而是强大的习惯势力在支配着他们，是一种集体无意识被抵拒。
邓肯以冷静的目光审视着舆论的变化，她觉得，让许多人担心害怕的舆论，很像汪洋中的一条船，有时左偏一点，有时右偏一点；有时风平浪静，船就停着；有时雨骤风狂，船就晃得厉害。
“我要让它来个底朝天！”邓肯笑着自语。
俄国之旅
1905年，依莎多拉·邓肯有了她的第一次俄国之旅。虽然从柏林至圣彼得堡只要两天，但在边境上，邓肯已经强烈地感受到，她进入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冷，白，辽阔无边——到处是光芒耀眼的雪！
火车一直在风雪中徜徉，晚点了12小时，到达圣彼得堡已是凌晨四点。零下10℃，这在圣彼得堡不算过分，但美国小姐依莎多拉·邓肯可是第一次体验。
车站顷刻空无一人。邓肯只好雇了一辆单套马车，向旅馆驶去。大街上，邓肯隐隐看见从远处走来～支黑压压的队伍，一个个衣衫褴褛，面色凄惨。队伍正中是男人们扛着的十几副棺材，马走得很慢，马车夫不停地在胸口划十字．嘴唇嗫嚅着，仿佛不是人世间的声音。
邓肯叫马车夫停下马车，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死者都是昨天在皇宫前面被枪杀的工人。他们去请求沙皇施舍面包，可伟大的沙皇却给了他们一把子弹，而且，颗颗让他们吃进去了。你看，他们都饱了．在这个冷酷的世界上，他们都受够了，吃饱了，都升到天国去了。”
“那为什么要赶在黎明前下葬呢？”
“白天，全城人都会看到，就会引起更大的骚乱，死者也将更多。他们自己失去了亲人，不想其他人再作无谓的牺牲。”
邓肯浑身发抖，她感到她的整个身体、思想和灵魂，都在变成一串一串的泪珠，滚滚而下。啊，我所有个人的爱欲和痛苦，现在看起来是多么渺小无用！甚至我的艺术，如果不能有助于这些人，也将是一无所用之物。
邓肯的舞蹈在圣彼得堡的贵族剧场引爆了雷鸣般的掌声。她站在掌声的最高处，蓦然想起那一支送葬的队伍，那马车夫的声音，再看看眼前锦衣玉食的贵族们脸上浮夸的笑容，邓肯木然呆立，久久回不到现实中来。
俄国对邓肯的接待是高水平的。前往邓肯下榻处川流不息的人群中，都是艺术界或政界名流。其中最不朽的，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是莫斯科艺术剧院的经理，在此之前，他对邓肯及其舞蹈知之甚少。他是跟在一大批作曲家、作家、画家和芭蕾舞演员的后面来看邓肯首演的。他从内心里感到，那会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晚上。演出还没有结束，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再也按捺不住了，他跑到台前拼命地鼓掌，掀起了整个剧场的高潮。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这位俄国和前苏联最卓越的美学家、教育家、艺术家，像记者一样紧紧地追随邓肯的足迹，观赏她的表演，向她询问种种他迫切需要了解的问题。
“您的舞蹈是谁教的？”
“是希腊的歌舞女神，是大自然的森林和山水。舞蹈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但人们没有发现它，反而日益背弃了它。我的舞蹈就是要唤醒人们．告诉人们：全人类，全世界，都必须舞蹈，过去如是，将来也永远如是。”
“演出前，除了必要的化妆，您还有别的准备工作吗？”
“化妆是次要的。我的舞蹈不是做表面文章，而是精神力量的抒发。我从来不做无准备的演出，上台前，我一定要把灵魂安上一台发动机。这台发动机能使我在舞台上，不仅手、眼舒展自如，还能让双目放光，面部、头发，乃至全身都笼罩在一种光环里。”
“您怎样看待俄国的芭蕾舞？”
“我参观了贵国芭蕾舞皇后的训练，她确实有令人惊羡的绝活，但那不是舞蹈，而是杂技。她训练、表演时毫无表情，动作则让人想起钢铁和橡皮，这种脱离心灵的肉体训练是痛苦的。我最失望的是贵国的皇家舞蹈学校，那么小的孩子，一连几个钟头踮着脚跟站立，像接受刑讯的犯人。这种折磨将摧毁孩子们一生的美感。”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后来在多种美学论著中，都反复阐述邓肯的舞蹈理论。他由衷地说：“依莎多拉·邓肯，她不仅仅是美丽，绝不仅仅是美丽。她是神！”
邓肯名言
只有唤起人类追求美的愿望，她才能获得美的本身。
有德行的人之所以有德行，只不过受到的诱惑不足而已：这不是因为他们生活单调刻板，就是因为他们专心一意奔向一个目标而无暇旁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