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如果在心事重重，苦不堪言的心情下喝酒，往往酒没喝多少就醉了，而且醉得还挺厉害；本想借酒浇愁，结果却是越浇越愁，愁得都不像个人了。周芸醉倒在方玲租来的公寓里。简洁明了的餐厅，墙上挂着一幅放得很大的照片，是周芸和方玲的合影，周芸趴在方玲的肩上，一脸清纯灿烂的笑容，那时的周芸生活无忧无虑，有滋有味，笑起来总是那么甜，那么纯。照片的背景是满山遍野的黄灿灿的香山枫叶，整片醉人的金黄将两个美丽纯洁的姑娘完完全全包围在里面，愈加衬托出周芸的笑容是那么的甜美。周芸就是醉倒在这张让人见了不禁浮想联翩的照片下，而且还吐了一地。令人作呕的酒味夹杂着发酵似的酸腐味，弥漫了整个餐厅，方玲不由得蹙眉疾首。周芸软绵绵地趴在餐桌上，嘴里还时不时喷出阵阵难闻的气味，两只手还无意识地乱扒拉。
心疼地看着醉得人事不省的周芸，方玲没有去动她。她先把桌上的酒瓶和盘子、碗、筷子统统搬进厨房，原本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人造石菜台眨眼间就杯盘狼藉，乱七八糟的。顾不得清洗，方玲转身又走进浴室，先洗干净浴缸，调好水温，开始放水。水放得差不多了，关闭水阀，再试试水温，感觉光着身子泡在里面遍体舒泰，她这才回到餐厅。周芸还一动不动的趴在餐桌上，像滩烂泥，地上气味熏人的污秽和洁净的地板显得极不协调，就像一块白布上被人涂鸦了一块，难看极了。顾不得这些了，方玲双手用力，扶起软得像根煮熟了的面条的周芸，让她背靠在自己胸前，慢慢推着，一步步推进浴室。等方玲动作麻利地把周芸身上的衣服脱得只剩下胸罩和内裤时，她的手却不由自主地在周芸背后文胸的搭扣上停住不动了。读大学时，她俩几乎每次都是一块去澡堂洗澡。周芸赤裸的身体她不知看过多少回，她那对坚挺高耸的乳房，方玲还曾无比羡慕地摸过呢。可自从周芸结婚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了。快五年了，它们还是那么坚挺高耸，那么迷人吗？方玲把手放下，苦笑着摇摇头。戴着胸罩，穿着内裤的周芸躺在浴缸里，秀发如云，半遮半掩着红如朝霞的脸颊，醉眼迷蒙，半开半合，洁白如玉的肌肤在水中反射出柔润的光泽。这丫头还是这么漂亮！方玲心中赞叹不已，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出水芙蓉这个成语。
把脏乱不堪的客厅和厨房收拾干净后，方玲又喷洒了大半瓶空气清新剂，淡淡的茉莉花香总算盖过了刺鼻的异味，方玲紧缩的眉头舒展开来。打开窗户，清爽怡人的空气拂面而过，深吸一口，沁人心脾。
拿了把塑料椅子，方玲脸上挂着一抹成熟韵味的微笑走进了浴室。周芸正用手往身上和脸上撩水，水晶般嫩滑的皮肤泡在温热的水中，映射出浅浅的红。方玲坐在浴缸边，目光柔和，亲切，一声不吭，望着满脸绯红的周芸。看了足足有几分钟后，她才开口说：“小芸，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如此美丽动人，而且还增添了一份成熟了韵味。你躺在浴缸里，就像一条美人鱼，看得我都心如鹿撞。我要是男人的话，早就被你迷得神魂颠倒，醉生梦死了。”
酒劲已过，周芸清醒了不少，她伸出湿漉漉的手捏了捏方玲的手，说：“玲玲，我怎么就醉了呢？还吐了一地，把你温馨的小窝弄得一塌糊涂。其实我根本没喝多少，现在让我喝，我还能喝。可我怎么就稀里糊涂的醉了呢？”她觉得醉得莫名其妙，无奈地摇摇头。
“酒不醉人人自醉。小芸，你不是酒醉，是喝闷酒，那股酒气被堵住了，下不去也散不开，幸好都吐出来了。你没吐的时候，我还真为你担心。喝闷酒最伤身体，酒里的寒气会沁入五脏六腑。你这一吐倒是把我的担心和焦虑给吐没了。傻丫头，以后可不许再这样喝酒，拦都拦不住。”方玲伸手捏住周芸秀气的鼻子，轻轻拧了一下。周芸佯装一副挨了批，挺委屈的样子，然后冲方玲抿嘴一笑，很淘气，很顽皮的笑容。
想了想后，方玲又说：“刚才我推你进来，给你脱衣服的时候，突然觉得一阵心慌，我竟然非常奇怪地意识到我们之间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感。它像一道闪电，霹中我的心，锥心的痛。”
听完方玲的话，周芸脸上的笑容被震惊和疑惑给完全覆盖了。“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感觉？我还是你的小芸，你也还是我的玲玲，咱们什么时候变生疏了？”
“小芸，你理解错了，我不是说我们的感情变淡薄了。上大学时，我们趣味相投，几乎形影不离，就连洗澡也是同去同回。我还清楚地记得咱俩第一次当着对方的面宽衣解带，一丝不挂，咱俩都没有什么特别害羞的感觉。你的胸罩老是解不开，还是我帮你解开的。那时我们用的都是最普通的纯白色胸罩，老是会为背后的搭扣发点小脾气。刚才我给你脱衣服时，也是习惯性的，就像给自己脱衣服一样。可当只剩下胸罩和内裤时，我的手在准备给你解开背后的搭扣时，竟然停了下来。那种距离感就是在那一刻出现的。咱们都是女人，而且是无话不说，亲密无间的好朋友，洗澡时袒胸露乳应该是很正常的事。后来我在收拾客厅和厨房时，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等进来看见你时，我才知道这种距离感是真实存在的，不但我有，你也有。”说完，方玲盯着惊诧不已的周芸，一脸的严肃。
“我也有？怎么我都没有感觉到呢？”周芸睁大双眼，直勾勾地望着方玲，如雾里看花一样。
“不是没有感觉到，只是你还没有意识到这就是距离感，它是一种本能。你看看你，到现在还戴着胸罩，穿着内裤。”
周芸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漂亮的文胸和内裤，若有所思地说：“是啊，我怎么躺在浴缸里这么久了都没有脱了它们呢？我刚清醒的时候，脑子里是闪过一个念头，要脱掉它们，可不知怎么的，这个念头仅仅是一闪而过。”
“小芸，你现在是女人了，不再是过去不谙世事的大姑娘了。你的心，你的身体都只属于你的男人。在他面前，你不会有这种距离感。别怕，这是人的一种本能，每个人都会有，只是感觉的强弱不同罢了，有时往往会浑然不觉。男人也有，不信回去问问你男人。”话一出口，方玲立马就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看看周芸悄然变色的脸，她急中生智，伸手试了试水温，故作夸张地惊呼：“死丫头，水都凉了还泡在里面，刚喝醉了就不怕着凉生病。赶紧洗洗出来。”话还没说完，她扭头就走了。背对着周芸，她忍不住偷偷笑了，有点狡黠，得意的笑。身后传来了“哗、哗”的撩水声，方玲知道刚才心直口快的嘴误被灵机一动给掩盖过去了。
洗完澡后，周芸被方玲硬逼着吃下了一碗寡淡无味的热面条，直到碗底干净得可以不用洗了，方玲才收起脸上的严肃神情，给了周芸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
严肃正经的话题是方玲必须开口的，既不能正襟危坐的面对面谈，也不能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方玲太了解周芸了，她不善于掩饰自己的感受，喜怒哀乐总是一览无遗地展现在她那张光鲜漂亮的脸上，蕴含在她的眼睛里。即使她刻意不让它们轻易流露，你只要细心观察，总能看出蛛丝马迹，然后再任凭你展开联想的翅膀去探索它们的起源，不说百无一漏，十有八九还是有的。方玲对自己的分析、判断颇有自信。今晚，方玲根本不用展开联想的翅膀，她一眼就看清了周芸坚强的外表下藏头露尾的脆弱。它害怕光明，总是胆怯地躲在黑暗里，只要有阳光来问候它，哪怕只是一丝十分微弱的光线，它也会惊恐万状，慌里慌张向黑暗的深处逃去。只有在它毫无戒备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让它安静的沐浴在柔和的阳光下，让温暖化解它的恐惧，让它真真切切感受到原来它是不用惧怕光明，它才不会仓皇逃窜。
和人谈心是一门艺术，尤其是谈及一些别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事情时，就更能体现出这门艺术的神奇魅力。对方玲而言，她还远远谈不上拥有精湛的谈心艺术。用个形象贴切的比喻来说，她就是一个站在艺术的大门外，不断向门内偷窥的头脑灵敏的人，在偷看到的一鳞半爪中悟到一点属于她自己的东西，仅此而已。不过，用来和周芸谈心，这一点就已足矣，甚至是绰绰有余。
夜阑人静，两个穿着丝绸睡衣的女人躺在松软舒适的床上，橘黄色的灯光朦胧柔和，空调送来徐徐凉风。一丝惬意，一丝让人放松疲惫的惬意，再加上一个亲密无间的好朋友在身边说一些暖人心窝的话，周芸很快就把自己欲盖弥彰的脆弱完全暴露在方玲面前。方玲就像姜太公一样，成竹在胸。她一点也不急。愿者上钩，她知道鱼儿很快就会主动上钩的。
“玲玲，你说世上真有上帝吗？”周芸似乎是自言自语地问道，她一脸的怅然若失。
心中窃喜，但方玲不露声色，她故作一副痛苦的冥思苦想的样子，眉心紧锁，神情严峻，无奈地摇摇头，十分认真严肃地说：“这可是个博大精深的问题，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我想……你还是去问问上帝本人吧。”
两个好朋友同时笑出声来。笑声过后，周芸的脸上又浮现出淡淡的忧愁。“昨晚我梦见上帝了，我想问问他我的命运，可是他理都不理我，趾高气扬的，气得我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可不管我怎么骂，他就是不理我。我是真想知道他是怎么安排我的命运的。所以我想，这个世界即使真有上帝，那他也是一个十足的坏蛋。”周芸幽幽地说。
“上帝总是告诫我们——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可往往世人都无法看透，总是希望将命运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你说上帝会答应吗？那可是他至高无上的权力，他可以为所欲为，滥施乱用。可就是不允许自以为是的凡夫俗子们抢夺他的权力。所以有时他才会故意是非不分，颠倒黑白。折磨人可是他的一大乐趣，他可是沉迷其中，乐此不疲。小芸，有没有想好辛虹走后的事？”方玲话锋一转，很自然又很严肃地切入正题。
“是啊，命运总是不能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真不知道喜怒无常的上帝要将我们的命运如何安排。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思考，今后可能面对的种种不可预知的事情。一旦辛虹去世，叶枫一定是悲痛万分，我真怕他会不顾一切，追随辛虹而去。我是如此爱他，可我却不能在他身边为他排忧解愁，甚至连打个电话说几句宽心的话都不能够。”说到这，周芸黯然神伤，泪水模糊了她明亮的双眸。“我只能默默地等待悲惨时刻的来临，心里矛盾重重，既期待又害怕。真是无法想象，当我获知辛虹的噩耗后，出现在叶枫面前时，他会变成什么样子。我能理解他们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有时我会非常羡慕辛虹，羡慕她始终拥有叶枫永恒不变的爱。念书时，我对不朽的名著爱不释手，常常为书中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爱情弄得神魂颠倒，仿佛置身其中。可当可歌可泣的爱情真的出现在我的现实生活中，出现在我的身边时，我却茫然了。我总是想着该如何去帮助自己痴心深爱的人，用自己真挚的爱去化解他心中极度的悲伤，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付诸行动。我甚至十分害怕自己是否能够帮他从失去辛虹的心灵魔狱里走出来。玲玲，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如果上帝一意孤行，硬要将我和他的命运引向暗无天日的地狱里，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做到镇定自若，但我一定不会胆怯，退缩，我会将他和我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说真的，想那些不可预知的事情真的是痛苦伤神。你问我有没有想好，我只能告诉你，我只知道我会在辛虹去世后出现在叶枫身边，至于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我也不知道。或许我最该做的就是静静地守候在他身旁。”
听完周芸情真意切的肺腑之言，方玲点了点头，甚为感动。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这份安静让躺在床上各自想着心事的两个知心朋友都有种压抑的感觉。还是方龄先打破了这份压抑的安静。“小芸，明天回公司去看看吧，你这个股东一走就是两年多，公司什么样你大概都忘得差不多了。另外，我再带你好好逛逛北京，管保有些地方你都认不出来了。现在的北京真可以说是日新月异，变化太大了。别说你，有些地方连我也快认不出来了。”
“我还是想先去看看小睿。唉，我这个当姐姐的真是严重失职。自从和郭凯离婚后，都是你在照顾他。这次他和爸爸闹得互不相让，我却在最紧要关头扔下他们回厦门去了。前天妈妈打电话告诉我，爸爸总算勉强同意他暂不考研，给他两年时间，如果不能拿出令人满意的成绩来，就再去考研深造。为了叶枫，我都快把弟弟的大事给忘了。虽然妈妈没有埋怨我，可我心有不安，感觉愧对父母和弟弟。玲玲，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周芸满脸的愧疚，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一样。
方玲笑了笑，说：“哦，现在才想起小睿，亏得他整天掂挂着你。前天，我去接他，一见面他就焦急地问你怎么了。”
看着周芸脸上的愧疚神情越聚越浓，方玲连忙柔声安慰道：“小芸，别这样，你爸爸妈妈和小睿要是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和心情，他们绝不会怪你的。不过最近这段时间我们还是别去打扰他。”
“为什么？”周芸不解地问道。
“他呀，现在忙得不可开交呢，巴不得分身有术。咱俩现在舒舒服服躺在床上，想睡了闭上眼睛就酣然大睡。小睿这会肯定还在忙，没准连晚饭都没吃呢。你不记得咱们刚成立公司那会，哪还有白天黑夜呀。创业不容易呀！再说你爸爸和他的君子协定，他呀肯定一门心思就想早点做出让你爸爸感到满意的成绩来。等他轻松一点，咱们再去看他。就连你来北京我都没有告诉他。他现在可是越来越像个男子汉了，一个顶天立地，壮志凌云的男子汉。”说起周睿，方玲眉飞色舞，满脸都是疼爱和骄傲的神情。
“那他要是累坏了身体怎么办？不行，明天我得先打个电话嘱咐他。妈妈要是知道了，准会心疼得抹眼泪不可，他可是我妈的命根子呀。”周芸急切地说，急得就差马上给弟弟打电话了。
“男人吗，年轻时苦一点累一点算什么，让他尝尝创业的艰辛对他将来的发展是大有裨益。小睿现在是大人了，哪那么容易就累坏了，放心吧，没事的。这段时间，你也别胡思乱想，自寻烦恼。我好好陪你散散心吧。”方玲不以为然地说。
“我也知道胡思乱想没有用，可是那些念头一个劲往脑子里面钻。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入睡了？辛虹的病如何了？这几天他是不是又瘦了？一想到他那双忧郁的眼睛，想到他的眼神里隐藏着的无限哀愁，我这心都快碎了。”周芸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的苦笑，过后是浓重的忧愁，两颗晶莹的泪珠溢出眼角，滑过脸颊，落入她的秀发中。真是天涯海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方玲的心也隐隐作痛，她把周芸的头揽在怀里，心疼不已地说：“傻丫头，你怎么就那么爱他哟？”周芸“呜、呜”的啜泣声在她怀里低沉地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