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店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何大萍一天比一天忙,每天吃过早饭就去菜市场买菜、割肉、打馅,然后回餐馆调馅、和面、擀皮、包馄饨。她买的是精粉面,擀出来的面叶又细又白又筋又亮又光滑,肉馅新鲜味美,包出来的馄饨透出里面的纯肉馅,影影绰绰红枣似的。等包好了馄饨,顾客就开始陆续上座了,她也开始站在锅炉旁下馄饨了,将馄饨煮熟,捞到配好料的碗里,添加清香可口而不腻的骨头汤,食之味佳增欲,肠胃欢迎,心中赞美。何大萍站锅旁像卫士,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客人走了,又忙着收拾碗筷,洗洗涮涮,没有片刻的休息时间,接着又包晚上的馄饨了。晚上的客人比中午还多,常常忙到深夜。
有天夜里,何大萍忙完了店里的活,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叶纪刚说,看你累的,招架不住了,咱再雇两个人吧?
何大萍苦笑道,我累点没什么,可心里甜啊。再雇两个姑娘也行,这店还得扩大经营,你没看有的顾客就等的不耐烦了吗?你再买口锅,买个炉灶,就好些。
我明天就买,可你要注意身体,别累垮了,店里全靠你撑着哩。
何大萍摆摆手说,我没事。我觉得就是和面、擀叶太费时间,以后你去看看卖馄饨面叶的地方,给他们商量一下用咱的面,给咱加工些馄饨叶,如有机器,咱买一部,自己加工。
没问题。
将来咱这店不管发展多大,有多少人吃饭,都要始终保证质量,来吃饭的人都不是傻瓜,质量好坏,饭味咋样,直接影响咱的生意。每次都要选上等的鲜肉,就是少赚点钱,也要注意名声,打出品牌。以后买肉、调馅的事就包在我身上。
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她像总指挥、大老板一样,叶继刚乐意听从吩咐。是因为她的想法、干劲让人敬佩。表姑也挑不出她的毛病了,反而视她为宝。
有天上午,店里的羊肉馄饨卖完了,何大萍匆匆忙忙去菜市场买羊肉了。
市场上的人很多,乱哄哄的,但卖肉、卖菜的分类摊位规范有序。何大萍径直来到卖羊肉的摊位旁,看着肉架上挂着一排宰干净的囫囵羊都是新鲜的,便从兜里掏出百元大钞递给了卖肉的中年汉子。卖肉的身穿蓝大衫,前襟右下方有个大方兜,他接过钱顺手装进衣兜里了。何大萍并没有注意到,只是很专注地看着肉架上的羊肉。卖肉的问,割多少钱的?
何大萍应声道,三十吧。并伸手指着羊大腿的部位说,割这个地方的。
卖肉的手拿闪亮的尖刀,慌忙割肉、秤肉,递给何大萍,一系列动作很利索,像个卖肉的老手。然后低头在石台上的钱匣里扒来扒去找零钱,从里面拿出两张拾元钞票递给何大萍,又慌着接别人的钱去割肉了。
何大萍站着没有走,看着他找给的钱不对,又抬头说,大哥,你找错钱了,我给你的是一百元的整票,你少找我五十。
卖肉的顿时黑丧着脸,眉头皱成了疙瘩,白她一眼,低头哗啦哗啦翻动着木匣里的零钞说,你瞧瞧这里哪有一百的票,明明是五十,还蒙我,少来这一套。
咱谁蒙谁呀?我明明给你一张一百的,转眼就成五十了,你要这样,谁还敢买的东西,生意还咋做呀?做买卖得讲个诚意吧。
哼哼哼,讲起大道理了。你是多大人物啊?教训我哩。
噢!做生意还看人哪?老百姓就该挨宰?就该受骗?
我没功夫给你逗嘴,卖肉的不在理睬她了。
这时,站在一旁的小伙子说,她给你的确实是一百的,你把它装到兜里了。
卖肉的摸摸衣兜,说忘了,忘了,这会儿我忙昏头了,他又找给何大萍五十元。
何大萍心想,你忙什么呀,这里只有俺两个。她不认为他是忘了,而是有意这样做,或许把她当作乡下妞好欺负,或许他这样也坑过别人。何大萍拎着肉走的时候,又回头看看那个小伙子,目光里包含着感激之意,不是他作证说句公道话,这块肉的价值可就大了。小伙子也看看她,明白她的意思。何大萍默默地走了,她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生活细节上梢不留意就吃大亏呀!
何大萍买了肉打成肉馅,装入食品袋里,提着走到菜市场大门口时,迎面碰到一位抱着小孩的少妇,她急切地连声喊着妹子、妹子,厕所在哪里?快、快,你帮我抱抱孩子,我去趟厕所。
何大萍接过孩子和她手里的提包,看着她焦急难耐的样子,挥手一指说,你快去吧,厕所在那里。
那公厕很大,在大门口内侧南面,距大门口很近,里面出出进进的人很多,也很乱。何大萍抱着孩子就站在大门口等待,她觉得少妇打扮得很时尚,用红手绢扎着披肩烫发,发型蓬蓬松松,针尖细的发丝弯弯曲曲,黑中透亮,还散发着清凉的薄荷香气。下穿黑色微喇裤,上穿草绿色小夹克,圆胖脸,大眼睛,高鼻梁,让人看着舒服,是个美人啊!又低头看看怀里的孩子,宽额头,双眼皮,在阳光照射下,虚眯着一双小眼睛。细皮嫩肉的小圆脸,红扑扑的,还有稀稀疏疏毛茸茸的细汗毛,比针尖还细,像出生不久的孩子。长相随母,何大萍觉得孩子很可爱。一个时辰过去了,她左等右等还不见少妇出来,就有些犯疑,怎么啦?也该出来了,不由得频频向厕所的方向张望,仍不见其踪影。她有点耐不住性子了,家里正忙,心里一急,抱住孩子去厕所找,却不见少妇了。何大萍头懵了,天哪!她咋不要孩子啦?情急之中,何大萍打开了她的提包,里面有奶粉、奶瓶、小衣服、蓝格方巾,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孩子,妈不愿抛弃你,可实在没办法,希望你去个好人家,还写着孩子的出生年月。
何大萍感到吃惊,呆呆地瞧着包里的东西,禁不住心里愤愤地骂起来,人面兽心,哪有这样的父母?亲骨肉都不要了,你扔给谁不行?偏偏给我,我还是个姑娘啊?抱个孩子,算哪门子事呢?知道这事的人还好说,不知道的人会咋想?姑娘家生孩子啦,这不是冤枉死人吗?抱回家,哥不打飞我,娘也骂死我,我是跳黄河也洗不清了。天哪!怎么会突然出这事呢?今天是怎么啦?出来就遇到一桩又一桩不顺心的事。照刚才的方式也给人家?她还真有点舍不得,何况还是个男孩,按他的出生算还不足两个月呢,可孩子确实讨人喜欢啊!此时,何大萍想起了母亲,自从她跟随何叔叔后,整天没事干,她是个闲不住的人,养个孩子总比养小狗小猫强吧。
何大萍抱着孩子回到了小餐馆,说明了刚才发生的事,可再也空不出手包馄饨了。小毛孩浑身软绵绵的棉花团似的,抱着立不起来,只能平躺在怀里,一会儿屙了,一会尿了,一会渴了,一会饿了。何大萍一会儿喂他开水,一会儿喂他牛奶,一会儿抱着左右晃悠,站在门外大街旁边的树阴下把叶纪刚叫到身边说,咱是做生意呢,我不能在这里养孩子,可我也舍不得送给人家,想抱回家让母亲养着,将来要是他爹妈来找,还给人家。她觉得小毛孩可爱,将来一定很聪明。
叶纪刚说,这里确实很忙,客人都是冲着你来的,你不在餐馆里撑着,咱的生意就难做,这样也好,等孩子长大了,就是他爹娘不找,咱养着,供他上学。
我出来一年多了,也没回去,也该回去看看了。
你回去还得快点回来,这调馅下料她们都弄不好。
我知道。
叶纪刚回头又忙馆子里的事去了,心想何大萍心善、人好、有主见,还有手艺,是个不寻常的人。
何大萍临回家的时候,多调了馄饨馅,当天包不完就放冰箱里,并嘱咐叶纪刚照看好馄饨店,她回去安排好就回来。
翌日,何大萍抱着男婴回到了本县城,因为当初她反对母亲和老何的婚事,自从他们结婚后,还没有踩过他们的门边呢。现在抱着孩子突然去见母亲,就是照实说,母亲信吗?如果不信,不骂死她才怪哩,她越想越心里忐忑不安,怎么办?事以至此,也只有硬着头皮去见母亲了。何大萍先给大军打了电话,问清了母亲家的详细地址,便去找母亲了。
胖大嫂一见何大萍抱住孩子回来了,顿生怒火,脸色涨红,气得肚子一鼓一鼓的,像鼓风机吹着,任凭何大萍怎么解释,就是不相信,瞪着愤怒的眼睛,指着何大萍的头咬着牙说,死妮子啊死妮子,你气死我,你真行啊!出门就胆大包天了,给我惹事了,不知道这是哪里的野种孩子,丢人现眼地还有脸抱回来。你自己找婆家,我不反对,总该说一声吧!出去一年多,就抱着孩子回来了,可够积极的,你眼里还有爹娘?
何大萍抱住婴儿摇晃着,唯恐啼哭,皱着眉头说,娘,你说啥呀,我真不骗你,说的全是实话。要不,你把他随便送给人家也行啊。
说的好听,人家问他的来历,我咋说?
你就照实说。
胖大嫂越想越气,越气越恨,不相信女儿的话,像老虎一样扑到女儿身旁,用指头捣着站在门口的何大萍,恶狠狠地说,你是一点脸都不要了,谁信?你不怕丢人,我怕丢人,这肯定是人家耍了你,玩了你,又把你一脚踹了,这是野种,私生子是不是?
何大萍无奈地说,真不是这样。
胖大嫂气得想跳起来,但又强压怒火,降低了嗓门,越是这样她的表情越让人恐惧,伸手指着门外说,你滚,赶快滚,我一辈子也不想见你,没你这个闺女,你也没我这个娘,以后别再见我,何大萍冤枉受辱,觉得十分尴尬,无地自容,抹着泪说,我在餐馆给人家打工,你可以打电话问哪!你不能这样辱骂我。
胖大嫂的嘴巴仍像开炮似的,不管你咋说,我坚决不接受这孩子,这不明不白的,算啥事呢?
何大萍哽咽着说,你先养着,等有人来找,还给人家。
说的好听,人家既然不要了,谁还找?我不当雷锋。
可能人家一时有难处。
不管咋样我就是不养,你抱走,想咋弄咋弄。
何大萍怎么也做不通母亲的工作,忍着气说,要是猫狗,我就摔死它,可这是一条人命啊!你先养着中不中?
不中。不是我心狠,是我容不下你个不知羞耻的闺女。我抱着孩子出去,咋说?说是俺闺女捡的?谁信?
胖大嫂坚决拒绝收养,不分青红皂白侮辱女儿。何大萍有口难辩,恼羞成怒,便不依不饶地愤愤说,你也不要把话说恁难听,我不知羞耻,你好,几十岁的人了,为了享福,再嫁人,你不怕丢人现眼?
何大萍的话,也像毒针一样刺着母亲的心。胖大嫂哪听过这话,要气晕,霎时像疯了一般,抓住何大萍的头发,抬手就打,狠狠扇何大萍两耳光,伸手一推,何大萍抱着孩子摔倒在地,孩子因受到惊吓,嚎啕大哭。胖大嫂手一挥指着大门口说,滚,给我滚,赶快滚,永不能再踩我的门槛。
何大萍抱住孩子站起来哭着跑了,在大街上,一时不知道要去哪里,忽然想起大军哥,她去宾馆找到了哥哥。在宾馆大厅的角落里,一个无人的地方,何大军问清了妹妹的情况,说把孩子放我这吧!我雇个人先看着,回头再给咱娘商量,她就是不看,我雇个保姆,你赶快回去上班吧。
哥,这可拖累你了,等孩子大点,我给他雇保姆。那我走了,餐馆里忙的很,有事你给我打电话。
你走吧。
何大萍觉得大哥从小到大就对她好,心底善良,从不发火。她生母亲的气,可她也了解母亲的脾气,麦秸火性子,过后就没事了,不记仇,心不坏。
何大萍回到餐馆的当天晚上,吃过晚饭,餐馆里的食客散去,已经是11点多了。何大萍让姑姑、春桃、春叶、春花都回去休息了,便关上店门坐在餐桌旁包起了馄饨。她包馄饨不是用筷子挑馅,而是用不锈钢勺把剜馅,觉得这样既快又顺手,剜一次馅包一个馄饨,包出的馄饨大小相同。她的手指葱白似的又白又细又嫩,很灵巧捏着馄饨叶,一个个馄饨像鱼儿一样从她手里遛出来,一会儿就包了一堆。这时,叶纪刚站在她面前说,天不早了,你折腾一天了,回去休息吧!
她抬头瞟他一眼,仍低头不停地包馄饨,说晚上不包出来,明早就来不及包了,不能让客人傻等。她每天晚上都要包好一部分馄饨,先冻在冰箱里。
我也包吧?
不用了,男人做饭都笨手笨脚的,耽误事。
叶纪刚坐在她面前说,大萍,我看咱这胡辣汤就别做了,实在忙不过来,一到吃饭时,屋里院里都坐满了人,像开大会一样,这也不是个事,我想把胡辣汤店空出来坐人。
何大萍微笑着瞟他一眼,说你看出问题啦?
这不是明摆的事嘛。
何大萍也心里清楚,每天早上,胡辣汤店和馄饨馆里都坐满了食客,当陆续来的客人没有地方坐时,叶纪刚就临时打开一张张折叠餐桌放在门外,客人就默默地围在桌旁吃饭。何大萍每看到这种情景,就觉得心里不舒服,要是天变冷了,或刮风下雨了,再这样凑合就不行了。说我看咱这生意还得扩大,得想办法挣大钱。
怎样扩?叶纪刚关心地问。
咱开大饭店。
可咱这里的牌子打出去了,再转到其它地方,怕生意不好做吧。
今天我从车站下车,看到车站旁边,临大街,有一家大饭店关门了,门上写着“租让”,还有电话号码,好像是上下三层小楼吧,那可是个黄金地段,来来往往坐车人很多,留住人了。
肯定租价高。
租金高不怕,只要生意火爆,就能挣大钱。
我去问一下情况?
最好把这桩事谈成。我是打算先把馄饨馆撤过去,还挂上咱的老招牌,不光做馄饨,还要像宾馆那样招聘厨师做菜。馄饨面已经是咱的特色了,再创出几个特色菜,就会更加火暴。这里的两间房就成咱的专业胡辣汤店了。
叶纪刚笑了,心里很赞成她的想法,说行,我马上去问。
我就喜欢你这雷厉风行的闯劲,像个干事人。
叶纪刚嘿嘿直乐,抬手摸摸头,我是有头无脑,这不全听你指挥嘛。
何大萍含情默笑,我可不是瞎指挥呀,这保证能赚大钱。
叶纪刚起身为何大萍倒半杯药酒,放在她面前的餐桌上,酒的颜色如淡淡的咖啡色,每天晚上何大萍都喝上一口,立刻便感到浑身有劲有精神,消困解乏。何大萍配制药酒的秘方还是李奶奶提供的,据李奶奶说,这是宫廷里的祖传保健秘方,失散到民间,是从她爷爷手里得来的。据现在中医专家鉴定,这些全是保健强身的中药,而且价格很便宜,抓一副中药,兑一斤白糖,二斤白酒,泡一周后就可以喝了,没有任何副作用。多年来李奶奶坚持每天喝一小杯药酒,身体一直很好,如今年龄大了,也没有患任何老年病,甚至连正常的感冒就很少有,精神一直很好。何大萍在一个大茶瓶里炮制着药酒,每天也像李奶奶那样坚持喝一小酒杯,觉得甜中带苦涩味,就像质量不高的廉价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