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航行全球一周─从波士顿到格洛斯特─张罗航程所需物品─半艘渔船充当救生艇─从格洛斯特航到新斯科舍─在家乡的海域遭遇风浪─与老友重聚
计划航行全球一周
我驾着新船花了一季的时间在沿海捕鱼，结果发现自己连在渔钩上装饵的本事都没有。最后，拔锚扬帆出海的兴奋时刻终于来临。我决心航行全球一周。1895年4月24日清晨，和风徐来，中午时分，我便拔锚升帆，自“浪花号”停泊了一整个冬季的波士顿出航。12点的笛声一响，“浪花号”便满帆疾驰出港。它驶出港边以短木板搭建的码头，迎向海洋，冲劲十足地航离港口，轻快地超越一艘艘渡轮。它航经东波士顿外侧码头时，一名摄影师正好拍下它杆顶旗帜展开、随风飘扬的英姿。我的脉搏加速，步履轻快地在和风吹拂下的甲板上漫步，自知此去绝不回头，将投身深具意义的冒险行动。这趟出海我并未征询任何人的意见，因为有关出航之事我有权听取自己的意见。我曾在波士顿码头目睹一艘大型汽船“威尼斯人号”（Venetian），在船长及大批水手的指挥操控下竟然受困港口并毁损，它因撞上暗礁，船身断成两截。此事令我印象深刻，体会到即使一船顶尖的水手可能还不如我单枪匹马来得稳当。于是在我独自航行的第一个小时，我就可以证明“浪花号”的表现起码强过人手充足的“威尼斯人号”，因为我航行的距离已超过那艘大汽船了。“浪花号”如仙子般静静地滑过海面，驶出海湾，我高声对它说：“引以为戒啊，‘浪花号’，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从波士顿到格洛斯特
风再吹起，“浪花号”绕过鹿岛（Deer Island），以七海里的时速前进。她行经鹿岛，朝格洛斯特（Gloucester）航去，准备前去采购渔获。马萨诸塞湾海波迎着“浪花号”，围绕着它欢乐起舞，一起一伏地冲击着船首，化为万千细碎的水花，犹如一颗颗闪烁的宝石挂在它的胸前。这真是美好的一天，阳光明朗耀眼，每颗飞溅至空中的水珠在阳光的映照下都化为璀璨的宝石。“浪花号”果真船如其名，一路前行，船首均悬着浪花珠串，仿佛挂着一串串项链，但随即又将珠串抛在身后。我们都见过水花在船首形成的迷你彩虹，但那天“浪花号”船首的一弯彩虹却呈现出我从未见过的美，宛如它的守护天使随船出发，护佑航程。我在海上可见识到了！的
“浪花号”很快赶到“勇敢纳汉号”（Bold Nahant）的舷侧，接着把“马勃海号”（Marblehead）抛在船尾。还有许多船只同时出海，但没有一艘船追得上飞也似的“浪花号”。我们行经“诺曼的悲伤号”（Norman's Woe）时，我听见船上传来沉郁的钟声；接着，从紧挨着双桅帆船“金星号”（Hesperus）触礁的地点驶过。一艘船的残骸横陈在一旁海滩上，任凭风吹雨打，骄阳曝晒。风势继续增强，我将主帆基部的凹口固定，好放松舵轮。因为在我把主帆固定好之前，我几乎握不住舵轮。风势极强，我前方的双桅帆船放下所有帆叶，裸着桅杆疾驰入港。“浪花号”与这艘陌生的船擦身而过，我看见这船部分帆叶竟然不见了，许多破损的帆布条悬垂在索具上，显然饱经暴风雨的摧残。
我航向格洛斯特港内一个可爱的小海湾，再一次将“浪花号”打量一遍，估量这趟航程，同时衡量我的感受。那个小海湾覆满水花，洁白似羽，我的小船驶入湾内，沐浴在白花花的水沬中。这是我航海以来初次独自驾船驶入港湾，无论船只大小。几名老渔夫看见“浪花号”驶近，准备入港停泊，于是跑上码头观看。我根本不知这场灾难是如何避开的，只能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放开舵轮，快步上前降下船首的三角帆。不消说，船身自然在风中回转，接着向前，侧靠到码头上风角落的系船杆。然而它的动作轻柔之至，连枚鸡蛋也不会弄破。我从容不迫地经过泊船杆的绳索，下锚，停船。
这当儿，一名渔船老船长不禁大声说：“就算你有一吨重，也不会做得比这更好！”其实我的体重不到一吨的十五分之一，但我却一言不发，装做若无其事地说：“噢，那没什么。”此时，我在好些个全世界经验最老到的水手的注目下，只希望自己不要脸色发青泄了底，我还打算在格洛斯特待上几天呢。如果我这时开口说话，一定会露出马脚，因为我依然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张罗航程所需物品
我在格洛斯特约停留了两星期，在那里张罗航程中需要的各项物品，大部分都备齐了。我的船及许多渔船停泊的码头主人把鳕鱼干及一桶油放上甲板，以镇住风浪。这些老船长对我的航程颇感兴趣，他们送给“浪花号”一份礼物：一盏渔夫自制的提灯，我发现这提灯的灯光照得极远。说真的，如果哪艘船会撞上装有如此强光的船，那八成也会撞上灯塔船（航路标志灯船）了。一名老渔夫断言我航行时一定用得上一支渔叉、一支挪威长渔叉及一张渔网，于是，我也备妥了。还有人从海湾对岸运来一桶铜漆，这东西最能防止海藻及贝类粘附船底；这桶铜漆很久以后还派上大用场哩！趁着“浪花号”停在岩岸上时，我还马上在船底刷上两层铜漆。
半艘渔船充当救生艇
为了另备小船随行，我把一艘遇过海难的小渔船横剖为二，将有船底的那一半倒扣在“浪花号”甲板中央充当救生艇。我把这艘小渔船的帆桅升降索加上吊钩，改装为滑轮吊索，这样就能很轻易地将小船从船首钩起。如果把整艘小船放上甲板，不但太重且碍手碍脚，很难独力操作；再说甲板上也放不下整艘小船。有半艘船总比没有好，对我一个人来说，半艘船也绰绰有余了。我想到这半艘小船正放时还可以充当洗衣槽及浴缸。没错，我这半艘小船在这趟航程中大大地出了名。后来我到了萨摩亚群岛，在当地雇了个洗衣妇，她一眼就瞧出我这项新发明远远胜过传教士带到群岛上的任何新奇洋玩意儿，于是非要用这半艘小船来洗衣服，不答应她都不行。
现在我担心的是缺少航海天文钟（chronometer，又称经线仪）。最新潮的航海观念认为，水手若没有天文钟就会在海上迷失方向，而我不免也陷入这种思维模式，拿不定主意。我的旧天文钟性能不错，但很久以前就坏了，要修理得花美金十五元。十五元啊！我有充分的理由把旧天文钟留在家里，一如荷兰人把船锚留在家里。我已有了那盏大提灯，波士顿一位女士也送我一盏双灯口的船舱灯，晚上船舱靠它照明，经过我的一番巧思设计，这灯白天还可当炉子用呢。
从格洛斯特航到新斯科舍
做好这一番张罗，我再度准备出海，于5月7日扬帆起航。由于码头拥挤，回转空间有限，“浪花号”正欲前航时，擦撞上港内水路上一艘老旧斑驳的船只，刮掉对方一块漆。这艘船正以油灰填缝及上漆，准备在夏季出航。油漆工人立刻怒喝道：“谁来赔偿？”我连忙答：“我赔。”这时，就在一旁的“青鸟号”（Bluebird）船长却开口了：“还有大桅帆操纵索。”他的意思是错不在我。其实即使要赔，油漆钱或许不会超过五美分，但那艘旧船船长却和“青鸟号”船长争执起来，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压根忘了起初为什么争吵，结果以后我也没收到赔偿的账单。
我自格洛斯特出航时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浪花号”即将航出海湾，眼前的景象令人振奋，只见一座高大厂房前一片飞舞的手帕与帽子，建筑顶楼的窗口探出一张张漂亮的脸孔，这些人全都含笑向我道：“一路顺风。”有些人高声问我要航向何方，为什么独自出海。为什么？当我作势要将船驶向他们时，几百双手臂立刻朝我伸来，齐声要我过去，但船却有撞岸的危险哪！“浪花号”迎着轻柔的西南风驶出海湾，约在中午时分绕过东方岬（Eastern Point），同时受到真诚的礼敬──这是它在格洛斯特接受许多亲切招待的临别秋波。出了岬口，海风逐渐增强，“浪花号”平稳前行，很快便远离塔求岛（Thatcher's Island）的灯火。接着便依靠罗盘调整方向朝东航行，绕到凯西斯暗礁（Cashes Ledge）及阿曼礁群（Amen Rock）以北。我坐下来重新斟酌一遍，再一次自问绕过暗礁群的做法是否最为上策。我确曾说过要驾着“浪花号”航行地球一周，“绝不考虑海上的风险”，但那只是兴头上说说罢了……但我受制于和自己签下的“租船契约”，还是继续航行。到了晚上，我将迎风而行，将渔钩挂上饵，在凯西斯暗礁边缘将饵放入三十英寻（一百八十英尺）深的水中捕鱼。直到天黑收网，成果丰硕，捕获三条鳕鱼、两条黑斑鳕、一条狗鳕，最棒的是一条小比目鱼，全都肥美生猛。我心想，这地方很适合多捕些渔获，于是取出一个船锚，把船固定在迎风面。海流是西南向，和风向相反，我有把握即使到了早上，“浪花号”仍会在礁石岸或不远处。接下来，我把锚链尖端用皮革包裹起来以防磨损，把大灯放在索具上，躺下来。这是我只身在海上的第一觉，但我，只是打了个盹，做了个梦。
在家乡的海域遭遇风浪
我以前在某处读过一段文字，叙述一艘渔船的船锚钩住一头鲸，被鲸以高速拖行了很长的距离。想不到“浪花号”就遇上了这种情况──在梦中！我醒来后仍挥不去这场噩梦的阴影，继而发现原来只是强风和起伏的巨浪干扰了我的假寐。云影遮蔽了月光，暴风雨正在酝酿；其实风雨已经不小了。我收起主帆，拉起船锚，改升承受得起风力的帆，朝蒙西根（Monhegan）前行，在8日黎明前抵达该地。狂风大作，我驶入圆池港（Round Pond harbor），那是位于培马奎（Pemaquid）以东的一个小港。我在这里休息一天，听着海风在岸上的松树林中呼啸。第二天，风势减弱不少，于是我又出海，自安角（Cape Ann）开始写航海日志，还不忘详细描述我和鲸之间的历险。
“浪花号”朝东行去，沿着许多岛屿的海岸航行，一路风平浪静。5月10日的晚上，“浪花号”来到一个不算小的岛，我总把那岛叫做蛙岛（Island of Frogs），因为我的船深受岛上千万种声音吸引。我们从蛙岛航行到鸟岛（Island of Bir-ds），该岛又叫加奈岛（Gannet Island）或加奈礁岩。礁岩上发出明亮的光，忽明忽暗，断断续续照在“浪花号”的甲板上，船就在明灭不定的光影中沿着礁岩行进。之后我便朝布莱尔岛（Briar's Island）航去，当天下午，我在西边的渔场遇上好几艘船，并和一名下锚捕鱼的渔夫交谈，结果他却指示给我错误的路线，于是“浪花号”一直越过西南方的暗礁，穿越狂风大浪的芬迪湾，航入新斯科舍的威斯波特港（Westport Harbor），那是我少年时代度过八年光阴的地方。
当我向那个渔夫问路时，他答的或许是“东南东”，但我却听成“东北东”，所以马上改变方向。这个渔夫在回答我的问题之前，倒先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问我从哪儿来，是否单独一人出海，还问我“是否有猫狗同行”。这是我航海以来头一次碰到向人询问，却被对方反问的情况。我猜想这位老兄是打佛林群岛（Foreign Islands）来的，我很确定他不是布莱尔岛的人。因为他居然侧身躲开扑上甲板栏杆的大浪，停下来抹去脸上的海水，因此错失一条本可上钩的漂亮鳕鱼！我们岛上的人绝不会有这种举动。众所周知，布莱尔岛的人不论是否有鱼儿上钩，面对大海时都不会畏怯退缩，只会全神贯注在钓线或渔获上。可不是嘛，我每回都看见我的老朋友，教会的W·D执事──布莱尔岛的大好人，当他在山上的小教堂听布道时，总把手臂伸到座席的门扉上，去“钓”他想象中游在走道上的乌贼，逗得一旁的年轻人乐不可支。这些小伙子哪里明白想钓好鱼就要用好饵──这可是执事最上心的事。
与老友重聚
我很高兴回到威斯波特。在经历西南方的惊涛骇浪后，能够回到任何港口都很令人高兴，何况能与许多老同学重聚，更是令人开心不已。这天是13号，十三是我的幸运数字──这是早在南森博士率领十三名水手航海寻找北极之前即已确定的事实。或许他听说过我带着十三名水手航往巴西，结果非常成功的事迹吧。我又看到布莱尔岛上的岩石，心中十分喜悦，我对这些岩石再熟悉不过了。转角那家小店，虽然三十五年不见，依然是昔日旧貌，只不过看上去似乎变小了些。我很确定小店仍顶着从前那片老屋顶，当年我们几个小男孩不是每晚都爬上屋顶寻找黑猫，想在黑夜里剥下猫皮给一名可怜的跛子做膏药吗？所以对这片屋顶了如指掌。我们小时候，裁缝罗瑞就住在那里。当年他很爱玩枪，随身都带着火药，塞在上衣的口袋里。他口里经常衔根巴西制短烟嘴，有一回他竟迷糊得把还燃着的烟嘴塞进放着火药的口袋，结果可惨了。罗瑞先生还真是个怪人。
我在布莱尔岛再度检修“浪花号”，检查船板缝隙，发现即使经历西南方暗礁的风浪考验，它依然毫发无伤。外面天气恶劣，狂风大作，我并不急着绕过塞布尔角（Cape Sable），于是和几个朋友航往历史悠久的游船胜地圣玛丽湾（St。Mary's Bay）小游，再返回岛上。接着我再度出航，第二天因为遇上浓雾和强风，于是停泊在雅茅斯。我在雅茅斯度过愉快的数日时光，带了些奶油、一桶马铃薯上船，还加满了六桶清水，把这些物资全贮放在甲板下。我还在雅茅斯买了那只出名的锡钟，我这趟环球航程就只携带它充当天文钟。这只锡钟原本的售价是美金一元五角，但因钟面有刮痕，所以老板算便宜我，只卖我一块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