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烹饪,历史悠久,内容丰富,技艺精湛,闻名世界。它是中华民族灿烂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
在我国浩漫的古典文献中,蕴藏着珍贵的烹饪资料。《扬州画舫录》便是一例。清江苏扬州仪征人李斗,根据“目之所见,耳之所闻”,积30多年的时间,写成《扬州画舫录》十八卷,比较全面地记载了乾隆年代扬州的繁荣状况。其中有关饮食的描绘,相当详细具体,颇有参考价值。
从《扬州画舫录》可以看出扬州烹饪技艺的几种交流情况:
(一)乾隆皇帝“南巡”时,扬州除了举办“满汉席”之外,还“设毳帐以应八旗随从官、禁卫一门祗应人等,另置庖室食次”,共分五等:
第一等奶子茶、水母脍、鱼生面、红白猪肉、火烧小猪子、火烧鹅、硬面饽饽。
第二等杏酪羹、炙肚、炒鸡胙、炊饼、红白猪肉、火烧羊肉。
第三等牛乳饼羹、红白猪羊肉、火烧牛肉、绣花火烧。
第四等血子羹、火烧牛羊肉、猪羊杂碎、大烧饼。
第五等奶子饼酒、醋燎毛大猪大羊、肉片子、肉饼儿。
这五等满族莱点,与“满汉席”中“满席”菜点,显然有高低之别,但都是满族烹饪技艺的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满族厨师在扬州进行操作,使扬州厨师得到观摩学习的机会。
扬州有回民居住。“张四回子全羊”是乾隆时扬州的名莱。大东门有羊肉店,“名曰‘回回馆’”。小东门有熟羊肉店,早晨营业,“先以羊杂碎饲客,谓之‘小吃’。然后进羊肉羹饭,人一碗,食余重汇,谓之‘走锅’。漉去浮油,谓之‘剪尾’。”到羊肉店进餐的人,不仅是回民,还有汉族人,“亦觉此嚼不恶”。(卷九《小秦淮录》)这是汉族人品尝少数民族风味食品的一例。
(二)从隋、唐至清代中叶,位于长江与运河交叉点上的扬州,是南北交通的枢纽,过路的官员、文士、商人很多,都要在这里食宿。四方美味,荟萃于此。“乾隆初年,徽人于河下街卖松毛包子,名‘徽包店’。”(卷十一《虹桥录下》)此后,扬州“城内外小茶肆”仿制安徽“松毛包子”,顾客“每旦络绎不绝”。“宜兴丁四官开蕙芳、集芳,以糟窖馒头得名。”“品陆轩以淮饺得名”。(《草河录上》)还有“苏式小饮食肆”。可见在扬州饮食市场上,南北烹饪技艺广泛交流。
(三)“淮南鱼盐甲天下”。清代的扬州,是两淮转运使的驻地,盐商云集。盐商财力雄厚,生活奢侈,讲究饮食,花样翻新。例如:盐商童岳荐,字北砚,绍兴人,著有《童氏食规》《北砚食单》。盐商吴楷,字一山,徽州人,“精烹饪,扬州饼,其遗法也。”(卷十三《桥西录》)“吴一山炒豆腐”,“风味皆臻绝胜”。(《虹桥录下》)盐商徐履安,歙县人,“善烹饪,岩镇街没骨鱼面,自履安始”。(卷十四《冈东录》)盐商又附庸风雅,如马氏小玲珑山馆、郑氏休园,皆喜举办“诗文之会”,“每会酒肴俱极珍美”。(卷八《城西录》)在这种风气的影响下,扬州一般官、商、文士之家,也都精制菜点,争奇斗胜。所以李斗说:“烹饪之技,家庖最胜。”家庖中的绝招,市肆争相仿效,技艺得到传播,例如:徽包店就“仿岩镇街没骨鱼面,名其店曰‘合鲭’,盖以鲭鱼为面也。”
市肆之间,也互相仿效。当然不是照搬原样,而有所创新。例如:合鲭店的名点没骨鱼面对同业就很有启发,“仿之者有槐叶楼火腿面。合鲭复改为坡儿上之玉坡,遂以鱼面胜。徐宁门问鹤楼以螃蟹面胜”。(《虹桥录下》)鱼面、火腿面、螃蟹面在饮食市场上竞争,技艺不断提高。
汉族与少数民族之间、地区之间、家庖与市肆之间以及市肆之间烹饪技艺的交流,使扬州菜系形成了适应面广的特色。适应面广,顾客必多,这是一个宝贵的经验。
食与饮
“食”与“饮”,是密切联系的。吃菜肴与饮酒,吃点心与饮茶,是一同进行的。乾隆时,扬州的饮食市场上,莱的品种繁多,酒也是多样化。《扬州画舫录?桥西录》说:“土酒如通州雪酒、泰州枯、陈老枯、高邮木瓜、五加皮、宝应乔家白,皆为名品。而游人,则以木瓜为重。近年好饮绍兴,间用百花。今则大概饮高粱烧,较本地所酿为俗矣。”土酒,即土产之酒,当时泰州、高邮、宝应皆隶属于扬州。绍兴酒来自浙江,百花酒来自镇江。木瓜酒不仅高邮生产,扬州也酿造。
《桥西录》还记载乾隆时扬州酿酒技术与卖酒情况:“造酒家以六月三伏时造曲。曲有米、麦二种。受之以范,其方若砖。立冬后煮瓜米和曲,谓之‘起酷’。酒成谓之‘醅酒’。瓜米者,糯稻碾五次之称。用以作酒,亦称‘酒米’。酷酒即木瓜酒。以此米可造木瓜酒,故曰‘瓜米’。酒用米曲则甘美,用麦曲则苦烈。烧酒以米为之,曰‘米烧’;以麦为之,曰‘麦烧’;又有自酷酒糟中蒸出,谓之‘糟烧’。其高粱、荞麦、绿豆均可蒸,亦各以其谷名为名。”“秋成新,为‘时酒’,又曰‘红梅酒’,一曰‘生酒’。时酒一斤,合烧酒之半,曰‘火对’;合烧酒十分之二,曰‘筛儿’;合烧酒、醅酒各均,为‘木三对’。八月红梅亲〔新〕熟,各肆择日贴帖,曰‘开生’。人争买之,曰‘尝生’。至二月惊蛰后止,谓之‘剪生’。”
酒楼之外,茶馆兴起。《草河录上》说:“吾乡茶肆,甲于天下,多有以此为业者。”茶馆中出售的点心,“各极其盛”;卖的茶,也非常考究。选择茶叶和水源,成为一项专业。如:“王叟者,以选茶品水为生。”(卷十五《冈西录》)水以泉水为贵。“保障湖中皆有泉,其味极甘洌,故今东城水船,皆取资于此。”(卷十二《桥东录》)蜀冈“以泉胜,随地得之皆甘香清冽。”(卷十六《蜀冈录》)
郑板桥《扬州》诗云:“十里栽花算种田”。利用花的香气,使扬州饮料别具风味。《扬州画舫录?桥东录》记载,盐商黄氏别墅中“桂花极盛”,制成桂球、桂油、桂膏、桂酒,桂水,“清馥甘美”。这种技艺,岂仅黄氏一家独有,饮食业也采用的。
名菜名酒,名茶名点,相得益彰。
饮食店的环境
餐桌上的菜点虽佳,餐桌外的环境不佳,也使顾客败兴。《扬州画舫录》关于饮食业注意环境美的记载是可供今天借鉴的。《虹桥录下》说:乾隆时,扬州食肆“不惜千金买仕商大宅为之。如涌翠、碧芗泉、槐月楼、双松圃、胜春楼诸肆,楼台亭榭,水石花树,争新斗丽,实他地之所无”。《草河录上》说:扬州茶肆“出金建造花园,或鬻故家大宅废园为之。楼台亭舍,花木竹石,无不精美”。当时一家规模较大的饮食店就是一座园林。
规模较小的饮食店也精心设计一个能够吸引顾客的环境。如:“双虹楼,北门桥茶肆也。楼五楹,东壁开牖临河,可以眺远。”(《草河录上》)“苏式小饮食肆在炮石桥路南,门面三楹,中藏小屋三楹,于梅花中开向南窗,以看隔江山色。旁有子舍十余间,清洁有致。”(《冈西录》)“小秦淮茶肆在五敌台,入门,阶十余级,螺转而下,小屋三楹,屋旁小阁二楹,黄石,石中古木十数株,下围一弓地,置石几石床,前构方亭。亭左河房四间,久称佳构。”(《小秦淮录》)“秀野园酒肆在砚池北,对岸为扫垢山,春暖莺飞,禽声杂出。湖外黄花烂漫,千顷一色。”(卷七《城南录》)
饮食店不仅注意环境美、建筑美,还在墙壁上悬挂名入书画真迹,供顾客欣赏,增添乐趣。《扬州画舫录》卷十《虹桥录上》说:“康熙间,虹桥茶肆名冶春社,孔东塘为之题榜。”孔东塘名尚任,山东曲阜人,是传奇《桃花扇》的作者。《新城北录中》说:青莲斋,“六安山僧茶叶馆也”。“郑板桥书联云:‘从来名士能评水,自古高僧爱斗茶。’”由于戏曲家孔东塘题榜,书画家郑板桥书联,使冶春社、青莲斋提高了声誉。经营方式除了讲究烹饪技术,注意饮食环境,经营方式方法也是不可忽视的。《扬州画舫录》在这一方面告诉我们什么知识呢?
专业化扬州有荤茶肆、素茶肆,各具特色。“城内外小茶肆,或为油镟饼,或为甑儿糕,或为松毛包子,茆檐荜门,每旦络绎不绝。”(《草河录上》)由于专,才能精,精益求精,不断提高水平。
创名牌以茶肆的点心为例,“双虹楼烧饼,开风气之先,有糖馅、肉馅、干菜馅、苋莱馅之分”(《草河录上》);合欣园“以酥儿烧饼见称于市”,“游人集焉,遂致富”(《小秦淮录》)。同是烧饼,双虹楼、合欣园各有拿手的技艺,创出名牌。又如:二梅轩以“灌汤包子”(汤包)得名,雨莲以“春饼”得名,文杏园以“稍麦”得名,“谓之‘鬼蓬头’”,小方壶以“菜饺”得名,“各极其盛”。
讲季节以面馆为例,“面有大连、中碗、重二之分。冬用满汤,谓之‘大连’;夏用半汤,谓之‘过桥’”。(《虹桥录下》)
配合当地的风俗习惯,是饮食业开展业务活动的重要环节。且停车、七贤居是扬州北郊的两个茶肆,“二肆最盛于清明节放纸鸢、端午龙船市、九月重阳九皇会”(卷六《城北录》),便是一例。还有临时网点设置,例如:筱园中有芍药田,“花时卖茶为生计”(《冈西录》)。“傍花村居人多种菊”,“花时填街绕陌,品水征茶”(《草河录上》)。蜀冈西园“居人逢市会则置竹凳茶灶于门外,以供游人胜赏,谓之‘西园茶桌子’”。(《蜀冈录》)
名园“闲时开设酒肆,常演窟儡子”(《桥西录》),供顾客娱乐。窟儡子即傀儡戏,今称木偶剧。
还有将饮食与花鸟虫鱼两种经营结合起来。乾隆时,朱标“善养花种鱼”,“有屋数十间为茶肆,题其帘曰‘柳林茶社’”。(卷三《新城北录上》)又有汪希文,“卖茶枝上村”,于勺园养鱼种花。(《城北录》)
在注重服务质量的同时,宣传广告也是不可缺少的。饮食店的帘和匾,有宣传广告的作用。
帘和匾,是中国饮食店的两种传统的旗帜。它是装饰门面,招徕顾客,增强信誉,相互竞争的手段。乾隆时,扬州酒楼茶馆都有帘。跨虹阁“阁外日揭帘,夜悬灯。帘以青白布数幅为之,下端裁为燕尾,上端夹板,灯上贴一‘酒’字。”
酒楼茶馆也都有匾额。《城南录》说:“知己食在头桥上。宰夫杨氏,工宰肉,得炙肉之法,谓之‘熏烧’。肆中额云‘丝竹何如’,人皆不得其解,或以‘虽无丝竹管弦之盛’语解之,谓其意在觞咏,或以‘丝不如竹,竹不如肉’语解之,谓其意在于肉。”当时扬州饮食店“每藉联扁新异,足以致远”。
为了吸引顾客,乾隆时扬州饮食业的服务人员,在服装上也别出心裁。《虹桥录下》说:“清明前后,肩担卖食之辈,类皆俊秀少年,竞尚妆饰。每着藕蓝布衫,反纫钩边,缺其衽,谓之‘琵琶衿’。裤缝错伍取窄,谓之棋盘裆。草帽插花,蒲鞋染蜡。卖豆腐脑、茯苓糕,唤声柔雅,渺渺可听。”“又有提篮鸣锣唱卖糖官人、糖宝塔、糖龟儿诸色者”。服装特殊,引人注目;叫卖声也悦耳动人。
饮食与旅游
扬州北郊的瘦西湖,是著名风景区,四季佳节,游人众多。饮食与旅游,紧密配合。《扬州画舫录》中不少这一方面的记载:
游湖用船,船宴盛行。《虹桥录下》说:“贵游家以大船载酒,穹篷六柱,旁翼阑楹,如亭榭然”,称为“酒船”。没有大船的人家,“多以沙飞代酒船”,因“沙飞梢舱有灶”。自己家中有厨师者为“家庖”,聘请市上厨师者为“外庖”。“画舫在前,酒船在后,橹篙相应,放乎中流,传餐有声,炊烟渐上,幂柳下,飘摇花间,左之右之,且前且却,谓之‘行庖’。”这一段文字,把乾隆时扬州船宴风光描绘出来。
以上是乾隆时豪华的扬州船宴。财力不足以举办船宴的游人,可以乘“红桥烂”一类的船,进行简单的船餐。“红桥烂”是什么意思呢?“此船设茶灶于船首,可以煮肉。自码头开船,至红桥则肉熟,遂呼此船为‘红桥烂’。”(卷十八《舫扁录》)
自带厨师,专司烹饪,举行船宴的,毕竟只是少数人家;更多的游人,是由饮食业供应菜点。乾隆时,扬州北郊风景区有不少饮食店。《虹桥录下》说:“野食谓之‘饷’。画舫多食于野,有流畅、留饮、醉白园、韩园、青莲社、留步、听箫馆、苏式小饮、郭汉章馆诸肆,而四城游人又多有于城内肆中预订者,谓之‘订菜’,每晚则于堤上分送各船。”城内的饮食店用预约、送菜到船等方法,与北郊风景区的饮食店,进行业务竞争。
游人中,也有不喜船宴而爱野餐的。盐商江增便是一例。他自制“茶担”,担分两头,每一头分上、中、下三层,“前一头上层贮铜茶、酒器各一:茶器围以铜,中置筒,实炭,下开风门,小颈环口修腹,俗名‘茶’;酒器如其制,而上覆以铜,四旁开窦,实以酒插,名曰‘酒’,俗呼为‘四眼井’。旁置火箸二。”中层贮“浓金填掩雕漆茶盘”等,“下层为椟,贮铜酒插四、瓷酒壶一、铜火函一、铜洋罐一、宜兴砂壶一”,还有“布袋一,捆炭作橐,置之袋中”。“后一头上层贮秘色瓷盘八;中层磁(瓷)饮食台盘三十、斑竹箸一十有六、铜手炉一、填漆黑光茶匙八、果叉八、锡茶器一、取火刀石各一,截竹为筒,以闭火;下层贮铜暖锅煮骨董羹,傍列小盘四”。此外还有纸、墨、笔、砚、面盆、手巾、扇子、烟袋、乐器(箫)、蒲团等物。到了瘦西湖畔,放下“茶担”,烹茶温酒,坐在蒲团上,进行野餐。还可以挥扇去暑,洗脸拭汗,吸烟助兴,作赋吟诗,耳听箫声,手作书画,一个小小的“茶担”,安排得如此周到,“每一出游,湖上人皆知为生居士(江增)来也”。(《桥东录》)
乾隆时,扬州饮食业在瘦西湖风景区设置网点,是费了心思的,例如下:
“虹桥为北郊佳丽之地”,酒肆“皆在虹桥”,供游人“小酌”。(《草河录上》)长堤春柳、桃花坞、春台祝寿、筱园花瑞、蜀冈朝旭五景,“皆在堤上,城外声技饮食集于是”。“玉板桥王廷芳茶桌子最著,与双桥卖油糍之康大合本,各用其技,游人至此半饥,茶香饼熟,颇易得钱。”(《虹桥录下》)。
瘦西湖畔,园林很多。“园丁”常兼营饮食业务,“湖上每一园必作深堂,饬庖寝,以供岁时宴游。”冶春楼为“听雨”胜地,游客乘舟至此,“园丁沽酒荐蔬,逾时箸落杯空”。(《虹桥录上》)法海桥“路曲处藏小门,门内碧桃数十株,琢石为径,人伛偻行花下,须发皆香,有草堂三间,左数椽为茶屋,屋后多落叶松,地幽僻,人不多至,后改为酒肆,名曰‘挹爽’,而游人乃得揽其胜矣”。(《桥西录》)。
网点的设置大中小型相结合、热闹地区与冷僻角落的配合,都可供今天参考。
小商贩提篮叫卖,流动营业。例如:乾隆时,“北人王蕙芳,以卖果子为业。清晨以大柳器贮各色果子,先货于苏式小饮酒肆,次及各肆,其余则于长堤尽之,自称为‘果子王’。”(《虹桥录下》)
上述《扬州画舫录》中所记载的清乾隆时扬州饮食业的经验,有很多是今天可以借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