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拍卖一件顺治年间的青花五彩观音瓶,瓶上画的是葛洪炼丹,一个小童双手托盘,盘上两颗仙丹已炼好,葛洪兴奋地举起双臂跷起食指,天上一朵祥瑞红云,云间一个仙鹤展翅飞降而下,只待葛洪服用仙丹后,载他飞去瑶池仙境。
葛洪,东晋句容人,出身江南士族人家,世代为官,后还归桑梓精心炼丹,仍被赐关内侯,食句容二百邑。葛洪熟读儒家经典,通达道法境界,他的炼仙丹故事和传说家喻户晓人人皆知,可谓古来炼丹第一人。
我拍下这个葛洪炼丹瓶之后,查看了易网的信息,发现卖家在宾夕法尼亚州,而且离纽约不远,我给这个卖家发了一个短信,询问能不能不用邮寄,自己上门去取,卖家詹姆斯回信,说没有问题。
美国东北部的秋日,树木斑斓蓝天深炯,蓝天下有一个小小的庄园,这就是詹姆斯的家,过了矮墙和铁门,里面是茵茵的绿草,高高的松柏,通往房子的小道蜿蜒曲折。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庄园里九曲十八弯的幽静,是不是因为远处的小木屋青藤缠绕,让我徒然联想起葛洪炼丹这个古老的故事,虽然眼前的景象没有深山老林的仙气,没有古木参天的神秘。
那个青藤缠绕的小木屋前有一块空地,我在空地上停下车,打开车窗,空气中弥漫着野菊的清香和太阳的温暖,我给詹姆斯打电话,告诉他我到了,接电话的是一个美国女人,她很客气很热情,说她知道了,她看见了我的车,让我原地稍等片刻,她马上过来,我的眼光越过小木屋,向远处探寻,看见了木屋后面的白色洋楼,洋楼不大,窗帘讲究,尖尖的屋顶,雕花的屋檐,洋楼里隐隐约约传来几声犬吠。我出了车,阳光扑在脸上,我眯眼看着青藤上闪烁的小野花和几个孤独的小蜜蜂,心里想,生活倒真也是可以这般诗情画意的。
站在空旷之中,我的视野开阔起来,眼前充满野趣的朴素小木屋和它身后那栋优雅别致的小洋楼形成一个无言的对比,使人不由得开始遐想,那种脱离尘世的遐想。从小木屋通向那个白色的洋楼有个坡儿,洋楼在坡顶上,一个五十多岁的美国女人从坡上走了下来,白色皮鞋敲打着路面,红色的衣服金色的头发。
女人引我进了洋楼,厅堂里有一个八仙桌两张太师椅,一个人立即从一张椅子上站起,上前伸出手来,他自我介绍说他就是詹姆斯。原来詹姆斯是个中国人,那种很洋气的中国人,清瘦的脸,小胡子,皮鞋锃亮,穿老式的西装背带裤,这种西裤现在只能在电影上看到了,可是他又特别的老式中国,吩咐上茶,而且用托盘盖杯。
入座后,詹姆斯首先客气地询问他的美国太太,可不可以允许他用中文和他的客人交谈,他自然流露的神态和关切使我马上可以感受到,这个詹姆斯一定幼时受过良好的教育,一招一式,一言一行,由衷而至,自然天成。
水一定事先烧滚了,茶很快端了上来,趁着喝茶聊天的空,我问詹姆斯,刚才听见狗叫,是不是因为我而委屈它们了,他说是,不过委屈不大,它们有很多其他空间,其实它们并不凶猛,只是怕影响我们工作。
我们坐下聊了一会儿,詹姆斯就取出我拍下的葛洪炼丹青花五彩观音瓶,让我验收,然后他指指周围,说,还有一些东西四下散落着,可以随便看看,看上了哪件,他会给一个好价钱。他这么说,我有点儿不好意思,哪能一坐下来就在人家家四处走动张望?见我坐着未动,詹姆斯便自己起身,引着我看了他的厅堂和书房,我们边看边说话,这样我才了解到,詹姆斯曾经是个古董商,开了三十年古玩店,二零零二年方才金盆洗手,退隐宾州贝塞尔小镇。六年中间他的存货或通过各种规模的拍卖会,或经由电子海湾,或在古玩店出售,迄今已基本清空,这件顺治年间景德镇烧制的青花五彩瓶是最后一批中的一件。
詹姆斯家既有古色古香的中式橱柜,又有典雅华贵的西洋家具,它们间插摆设,相得益彰,可以看得出这个家庭生活中,中美文化差异和审美格调之间的对比与协调。詹姆斯的太太没有跟我们聊天,许多嫁给中国丈夫的美国女人多少都能说一点儿中文,她却依旧是个道地的美国女人,一句中文不讲。上过茶之后,告退去园子里打理花草,修藤剪叶了。
说着,看着,又听见小狗们在叫,不愿意让它们为我受委屈,便起身告辞,詹姆斯又让我随便再挑几件东西,我就不再客气,挑了一件景泰蓝鸟笼,笼的一角搁着一只晚清的青花鸟食罐;挑了一件外销瓷,是带盖儿的荸荠瓶,瓶身上为矾红描金仕女图;在书房挑了一尊碧玉观音;还有一个犀角笔刷。能在基本清空了的三十年收藏中,淘到这几件古物,已让我十分满足。我和詹姆斯先生共同讨了一个吉利的数字,握手成交。
詹姆斯和他的美国太太一起把我送到车旁,看着眼前的美丽景色,我感叹道,“You got a great life here。”(你过得真好)
詹姆斯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他的目光越过我的头顶,看向我身后青藤缠绕的木屋,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小木屋上一个不起眼的小木牌,在青藤之间忽隐忽现,牌子上有三个中文字:野花庄。(蔡苏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