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门卫正在推拉滑动不灵的铁闸门，突然看见远处出现一辆越野车，超速驶来。这种情况多半是来了缺胳膊断腿的急诊病人。他赶忙用身体使劲顶开大门，为车子让开通道。因为以往发生过这种情况，由于运送急诊病人的车子开的太快，慌里慌张撞坏了大门。今天又是这样，司机不但毫无减速的打算，还打开大灯，一路鸣着喇叭。到门口，车身跳了一下，继而马达轰鸣，一路扬尘冲进院子。门卫以为会有鲜血淋漓的什么人被抬下来，结果是从驾驶室跳下一个家伙，兔子似的钻进医疗大楼，转眼消失不见。
一定是个疯子。
门卫不满的嘟囔着。
那个冲进大楼的人，根本不顾别人怎么看他，只管在迷宫般的大楼里到处乱窜。无头无序的走廊。无数的房间。错综复杂的指示脾。使他费了很多时间，有两回甚至转回了原地。正在焦急，看到一位挂着实习牌子的小护士走过来，赶忙拉住她，由她带路，才走出了迷宫。当看到季香香困顿的身影出现在走廊上，他放慢了脚步。
“你爹怎么样了？”
他抑制住喘息问。
季香香愣了一下，仔细看看，这才认出，面前站着的竟然是一脸焦虑的李东生。
“你……你怎么来啦！”
她以为李东生矿上出了事故。
“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香香颇感意外。
“是来找你。”
不能不来了。夏小红那句话让李东生在车门前僵硬的站了足有五分钟。为什么吴局长不肯表态？为什么吴局长避而不见？为什么山上越来越乱？原来原因在这里。是吴局长肚子早就揣好了一个方案，一个大开杀戒，清理门户平定山头的计划。许多年下来，吴局长与这些大小山头有着扯不清的关系，正好借矿山整顿之机一刀割除了事，这其中也包括他李东生的煤矿。
然后呢？
不用说，然后重新洗牌，重新开局。反正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想到这儿，李东生后背上簌簌有声，硬生生钻出一片冷汗来。还什么扩大采矿范围？还什么挤掉吞并对手？都是他娘的妄想。怪不得许多矿主到处公开地托关系，找门路，想一夜之间扩大地盘，都怕自己规模太小被取缔。好像一群落水的人，拼命探出头来想抓一棵救命稻草。
本来李东生想转身回去，跟夏小红谈个明白。请她帮忙。百分之三十的比例能否再商量一下，降低一点儿。但想到夏小红决不会光给他帮忙，还有许多人她也会关照。她不是矿产局，光靠跟她哥的关系打不了天下。无非趁天下大乱捞点儿好处。什么结局也改变不了。即如此，还得靠自己。必须直接面见吴局长，当面谈谈。
可吴局长肯吗？
拿什么做为要求见面的理由？
吴局长分明有了准备。在此关键时候，不会轻易答应与人见面。李东生想到了村里，想到了季香香。如果是季香香出面，帮村里来谈招商引资的事儿，这总归可以吧！
这个想法让他心里有了底。
顾不上季香香会怎么想，他直接开车赶到医院来了。
“现在这个时候，我怎么离的开呢！”
季香香把李东生引到爹的病床边。李东生看见病床上躺着一个毫无生气眼窝凹陷瘦弱至极的病人。
“用药了么？”
“用了。”
“怎么样？”
“多少稳定了一些。”
李东生也犯了难，这种时候让人离开，确实不尽人情。
“我可以开车先拉你到山上看看，再送你回来。”
李东生不想放弃，想先让季香香走出来了解些情况再说。
“我是答应帮着村里办事，马会计也催了我几次，可我——”
香香还以为李东生为投资而来，不由面露难色。
那天离开马会计之后，她连夜赶回了医院。到达医院门口时天已大亮。病员食堂的餐车开始送早餐。
医院刚刚上班，她就把押金交上去了。接着医生开始查房、会诊。有转运车来推着病人去做B超、化验尿、血。这稍微让香香放了些心。
但她实在累了。叔辈大娘早已回村，没有人替换，更没有人帮她。一个人要照顾病人吃、喝、服药、翻身、解手……她在耗着自己，不让自己空闲下来。稍有空闲，眼前就出现一盏晃来晃去光色昏黄的灯，还有灯下那张模糊苍白的脸。由于用力，那张脸时而扬起，张开嘴巴，大声喘息；时而低下，尽心尽意，专注痴迷。一想到这张脸，她就头晕，恶心。连着两天没吃东西。吃下去就吐，吐得胃里像要翻过来。嘴里一直有马会计特有的那种又臭又苦的烟味。她抵挡过，但马会计还是把舌头吐在她嘴里，捉着她的舌头舔个不住。到最后，马会计还把那像尿又不像尿的东西淋了她一身。这让她总觉得在衣服上，皮肤上，头发上，都留有一股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特殊味道。她实在忍受不住，到浴室去洗了一回。不洗不知这味道什么时候能去掉。
当脱去衣服，她在乳房上发现一个红印子，这让她不敢再看自己的身体。就是觉得脏，说不上来的脏。好像身上落满了看不见的手印。
她守在喷淋头下，不停地往身上打肥皂，使劲搓洗。
边上一位皮肤粗糙的中年女人，嘴里喷着水星告诫她说：
“姑娘，你的皮肤很好，要注意保护它，它也是有生命的。也会生病和衰老。只要不是很脏，用不着使劲搓洗。”
“脏，很脏。”
香香闭着眼回答。一想到马会计那双手，香香心里就翻腾不止。
“洗澡是给皮肤放松，怎么能！”
女人晃着两个松弛的大奶子走开了。脸上的表情即羡慕又不理解。
皮肤好也招人眼。如果没有这身好皮肤，好容貌，如果没有水渠边的被偷看，也就不会招灾惹祸。
香香像赌气似的用半干的毛巾搓，她真想从身上揭去一层皮。直到搓的浑身发红。两腿间，肚皮上，胸脯子，都火辣辣地痛起来才住手。从那时，香香才感觉稍稍好一些。
这样吧，尽量别耽误你的事儿，明天我早一点儿来接你。上山看看我的煤矿，然后再送你回来。病人养病也不是急的事儿。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几个月，住半年的都有。这么长时间，总不能什么事也不干呢最后这句话打动了香香。她想的是村里交待给她的任务，不管马会计怎么样，她都得看在村上的面子跑一趟。自从那次参加接待之后，她总觉得村里的贫困多少也有她一份责任。但她没想的是李东生为什么这么积极。就算谈投资，只管去村里找村长谈好了，干什么盯着她？村里让她出面，原来担心的是李东生没有积极性，不肯前来，现在一切倒过来了。尽管如此，香香还是没有马上答应。但接下来，香香就无法拒绝了。李东生从兜里掏出五百元钱，塞在病人的枕头下边。
“给你爹买点儿吃的。”
李东生说完转身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