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绎于公元前十一世纪三十年代始辟荆山,从此世代繁衍。绎生熊艾,艾生黑旦,黑旦生胜与扬。
熊艾自幼文弱,缺少他先父那钢铁般的毅力。熊绎命他独居深山,耕种而食,结芦而居,长年劳作不止,日夜以山林为伍。锻炼意志和毅力。三年后艾肤如黑漆,手脚胼裂,娶山野之女为妻,生熊黑旦。熊黑旦生长山野,个性刚烈,艾在位十余年,早逝,传位给黑旦。熊黑旦继位,正值康王时。从此不向朝廷贡包匦青茅,朝廷责之,黑旦拒不贡,昭王继位,怀恨在心,因而产生了伐楚的念头,一心想教训这个无枧天朝的楚蛮。
昭王瑕是康王的儿子,自幼受先辈熏陶,具有雄心大志。康王薨,瑕继位时,南方的荆楚、濮人、淮夷、东夷开始形成了自己势力。特别是荆楚,不贡苞匦菁茅,乃致朝廷祭祀无以缩酒,更无桃弧棘矢以祭神禳灾。昭王决计伐楚,以警示诸侯。
原来,荆山出产一种香茅草,一茅三脊,古之祭祀,必以此缩酒敬诸神和先祖。《史记·封禅书》载文说:“江淮之间,一茅三脊,所以为藉也”,藉就是神的坐垫。《国语·晋语》中记周成王在岐山之阳与诸侯会盟,楚君“置茅蕝”。既谓“朿予而立之,所以缩酒”。《说文解字》对苞茅缩酒讲得更详:“礼祭朿茅加于裸圭,而灌鬯酒,是为莤,像神歆之也”。裸圭是王者的酒器,鬯酒是一种香酒,把成朿的茅放在裸圭上,让鬯酒渗过苞茅滴入祼圭,即表明神饮酒。苞茅第三个作用就是设望祭,楚君除置茅蕝,还要设望表。《周礼·春官》说:“男巫掌望祀、望衍、投号,傍招以茅”。总之,苞茅虽为一种野草,但在祭祀上天及诸神、列祖之中,是必不可缺的圣物。
桃弧棘矢,就是桃木作弓,荆刺作矢,并非真正意义的武器。但古人以为桃树是神物,具有驱鬼镇宅的神力。桃弧棘矢就是模仿兵器的神器,不仅可以驱鬼避邪,而且可以消弥灾害。故而《左传·昭公四年》说:“冬季藏冰,要用黑色的牡羊和黑色的黍,祭祀司寒之神;夏季出冰,就要用桃弧棘矢来消禳雹灾。”至今楚风仍以桃木镇邪,桃剑斩鬼的风俗存于民间。
荆楚不贡苞匦青茅、桃弧棘矢,致使王朝多年无法正常祭祀诸神和列祖,而祭天地、社稷之神也难设望表。昭王初登天子之位,每逢祭祀,总是难得圆满,故而每次都气得满肚子怒火。于是决心惩治楚人。
周昭王十六年,第一次南征,渡汉水,遇大兕(犀牛),昭王以为大吉。而且一路诸侯朝拜,未遇真正的战斗,满意而归。
昭王十九年三月,不顾群臣谏阻,决计再度南征。依周制,朝廷常规兵力为六万。即成六师,兵三万,殷八师兵力三万。其中殷八师战斗力最强,因为需要防卫京师。只有成六师可以南征。于是强征三万农夫入伍,车千乘。分东、西、中三路挥军南下。自领周主力“六师”居中,渡汉水,矛头直指荆楚。
这一年,熊黑旦故,传子熊胜。熊胜初继位,听说昭王伐楚,立即召集弟熊杨与群臣商议拒敌之策。
熊胜说:“周室无故南征,直抵汉水,分明是冲着荆楚而来,责我不贡苞匦菁茅,彰显朝廷的威风,震慑诸侯。我楚绝不可坐视!”
熊扬说:“当年,我祖客居周室,饱受鄙视,含恨隐忍十余年。而且,祖上为周立国,鞠躬尽瘁,流血牺牲,功不可没,到头来才封为子爵。这笔账早就积压在楚人心中。而今却因我不贡苞匦菁茅兴兵,真是欺人太甚!我们何不乘此出口恶气?”
熊胜:“可是昭王有天子之尊,六万之众,如何才能打败他呢?”
熊扬献计说:“天子伐楚,必入江汉,而江汉间更有庸、濮、巴、越,都是异姓蛮族,也必受其扰,这些异族谁肯任人宰割?昭王之师不过六万,车不过千乘,怎敌江汉、荆楚百万山民?我们只要选准时机,联合江汉诸蛮,必大败周师。恐怕周天子吃了败仗,还不知丧师谁手呢!”
熊胜点头称善。
不日,熊胜领兵潜出谷水,直抵汉江,伏于荆襄河网之中。
周军南征,昭王领朝廷成六师居中,过佰率新征三万大军为左右两翼,浩浩荡荡渡过汉江,一路杀来,气势汹汹,诸侯小国谁见过这等阵势?只得望风而降。巴、濮、越人一时缺乏调度,也只得纷纷假意归顺。昭王见连连告捷,不禁喜上眉梢,屯兵于汉江南岸,只待攻入荆山,直取荆楚。
襄江南岸,河网纵横,树木、苇草茂密。周军以获胜之师,加以天子之威,趾高气扬,无人敢挡,毫无战斗防备,安下大营。昭王志得意满,乐师奏起了宫廷之乐,随身所带的嫔妃也展现着优美的舞姿,几个将军陪着君王举杯共饮,正是一片笙歌曼舞,昇平景象。半夜时分,歌舞正酣,突然一声尖啸,伏兵四起,芦苇荡中射出的箭如飞蝗,火如流星,刹那间营帐内外一片火海,一支大军从天而降,犹如蛟龙出海,直冲而来,左右沖杀,如无人之境。喊杀声惊天动地。周兵突然遇袭,来不及列阵,仓皇失措,被杀得人仰马翻,死伤一片。不少兵土丢盔卸甲,落荒而逃。昭王被困在核心,四面是火,处处是敌,杀得他心惊肉跳,毫无喘息之机。混战至天明,才见敌兵退走,清点残局,竟然折了数千人马,却不知敌从何来。昭王满腔怒火,收拢人马,准备再战。不料没过一天,无数巴、濮、越人相继反叛,也纷纷杀来。特别是巴濮各部,竟联合了二十六帮,齐攻周兵,把周师大军统统围困在河网之中。原来这些部族初见周兵势大,一时如一盘散砂,难以聚合,连战连败,只得降伏。突然周师被楚人劫了营寨,打得大败,各部落首领又聚集起来,乘机攻击周军。楚人见势力大增,又冲杀而来,更奋勇拼杀。把周师打得七零八落,杀得天昏地暗。突然,竟然天全黑了下来(发生了日蚀),黑暗之中,只见火光闪闪,刀光剑影,不知楚军来了多少兵马,昭王吓得面色如土,以为荆楚有天神相助,顿时失了斗志,难以抵挡,御林军只得拼命护着昭王,突出阵来,仅率得少数大臣,脱逃而归。
史家评品此次昭王南征,犯了三大致命错误。其一“军不留众,师不越时”。农历三月正是春耕大忙之时,昭王违了农时,强召农夫和农奴入伍,军队士气和战斗力自然大减折扣了;其二昭王虽有战争决心,却无战争经验,纸上谈兵;其三周师久不用兵,缺乏常备武装,除“成六师”“殷八师”而外,多是农奴和农夫,根本就无战斗力,而成八师则用于守卫京城了。
昭王自然忍不下这口气,从此厉兵秣马,潜心钻读兵书,决心再次南征。
二十二年,昭王经过精心策划,决计再次伐楚。首先,他选择在寒冬之月(周历正月,农历十一月),避开农时。再者他亲率主力殷八师挺军向南,造成大军从河南一线向汉江进逼之势,把楚军注意力引向中原正面一线。另以成六师挥师向东,造成东征的假象,而在成皋的大伾山折身向南,出敌不意,构成迂迴包围的态势。
熊胜、熊扬兄弟再度商破敌之策,但为谁领兵迎战天朝之师,二人发生了争执。
熊扬说:“时不过三年,周师再度南征,定是有备而来,依小弟之见我军不出荆山,以守土卫彊为上策。”
熊胜因大败周师而志满意得,听了兄弟的话很不以为然。说:“兄弟怎么胆小起来了?周师南征,分明是要报上次丧师之仇。既是冲着为兄来的,当然还得由为兄给他一个交代了。”
熊扬叹道:“兄长身为一国之主,怎可屡次领军出征?以小弟之见,这次该由小弟出征,兄长当执掌国事。”
熊胜哈哈大笑,说:“看来弟是要与为兄争功吧?”
熊扬:“兄长此话,小弟无地自容。弟实在不愿兄长战场搏杀,千里驰骋。而况荆山险峻,河谷纵横,只须守住国门,千军万马又奈我何?”
熊胜说:“弟坚持要守国门,也有道理。不过为兄见不得别人在自家门口撒野。为兄只带三万将士出汉水,定可再破敌于汉水之滨……”
熊扬一听大惊,慌忙匍伏于地说:“兄长何出此言?以三万而对六万,而况都是朝廷精锐之师,那不是以卵击石吗?兄长三思啊!”
熊胜笑道:“咋样?还是想与为兄争功吧?实话说吧,那昭王不怎么样,志大才疏,荆襄大战时,吓得面色如土,只怕丟了性命。加之,我有越、巴、濮人相助,还有异姓诸侯,也都能成为盟军,弟忘了此前之战吗?”
熊扬此时却眼含泪水,说:“兄长啊!古人说‘战无常规,事有常变,’还望兄谨防周师有诈,千万不可轻敌呀……”
熊胜见熊扬动了真情,只得说:“弟的忧虑为兄不是不知,实在是心下憋着一口气,一心想要出了这口怨气!如果能再杀他个人仰马翻,寡人也就不枉度此生了!弟要卫土守彊。兄若不归,弟即承君位。我楚只有兄弟可以托付了!”
熊扬忙大惊!忙说:“兄长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兄是荆楚脊梁,怎么会不能返楚?更何况兄之子年己及冠,小弟又怎能不尽心尽力……”
熊胜即刻岔道:“兄弟,我说的是万一。我那孩儿还望你多费心教导,不是为兄有别的想法,实在他难当大任,不是个成大业的材料啊!”
熊扬;“兄长且莫说这话,侄儿一定是可造就的。”
熊胜:“知子茣如父。兄弟要好好保重,为兄把楚国的将来,都托付给你了……”
熊扬的泪水再也上不住了!
隆冬腊月,格外寒冷,连日的鹅毛大雪把大地统统染成了一片雪白。大片的苇荡都被厚厚的积雪压平,就连鸟儿也藏不住,只得躲进树丛中,几只野鸭、班头雁,刚一在雪地上露面,就远远地被发现,成猎人的靶子。
熊胜兵出谷水,便是汉西。他决计再度联合蛮族各部,阻击周师。但濮、越人也不信任楚人,熊胜难以组成有效的联合,无法实施自己的战略意图。
正当熊胜朿手无策时,周兵已渡过汉水,列阵以待。殷八师系周师的主力,训练有素,远非农军可比,熊胜刚一交手,就发现遇到了强敌,只得拼死一战,苦战两日,周师边战边向东退却,好歹是三万对三万,也算棋逢对手,熊胜还采取着攻势,掌握着战场主动。第三日,突然西六师从背后杀了过来。原来,周师与楚兵一交战,便有意东撤,吸引楚兵到大伾山以东,成六师突然南下,转眼间以双倍的兵力,对楚军形成了包围的态势。
熊胜此时才发现自己低估了敌人。原来周兵是有意把他引入包围圈,形成东西夹击态势,以双倍的兵力,全歼楚军。面对强敌,他已经没有任何选择,只有抱定必死之心,奋勇拼杀。楚军将士见国君如此,更是同仇敌忾,殊死搏杀。只杀到日落西山,血流成河,尸积如山。昭王见楚人如此拼命,料一时难胜,只得鸣金收兵,紧紧困住楚人,待天明再战。
血腥的战场平寂下来,众将围在国君身边,纷纷请求护住国君突出重围。
熊胜一声长叹,说:“悔不听吾弟之言,才有今日之败,寡人还有何颜面再见荆楚父老?”
有一贴身护将劝道:“我主何必丧气?只要突出重围,另外寻找时机,我们还有万余名将士,也够那周王喝一壶的!”
这句话使熊胜为之一震,心想自己的将士还有必胜的信心,难道身为国君就失了志气?于是迅疾派出兵将,四下探察,寻找突围点。原来,楚人被困在一个狭小的村庄内,村内濮、越、蛮混杂,战事一开,村民便泛舟江上或逃往他处。不久,探路人回报,周军四下围困,唯东南稍怠,而西北甚严。熊胜略一沉吟,即刻传令灭掉村内所有灯火,刹那间方圆十里,一片漆黑。周军顿时迷惑了,昭王说:“楚军要突围,而且必奔东南,速调人马,决不能放跑一兵一卒!”
二师统帅伯宰父忙说:“陛下,微臣料定楚人战败,必返荆楚,故而东南防卫甚疏。只怕楚军是声东击西!”
昭王冷笑一声,说:“爱卿不知楚人,楚人作战向来不拘一格,而况只要突围出去,即可联络巴、濮、蛮、越,重新反击,何在东南、西北呢?”
果然,楚军向东南杀来,而且以一当十,奋勇直前,只杀得周兵人仰马翻,无力阻挡。昭王即刻命各路大军直奔东南,截杀楚军,直杀了两个时辰,天色大明,才将楚军全部歼火。昭王正自得意时,众将发现,楚军不过四千余人,而且并无楚子熊胜,昭王大吃一倞,突然探马来报,楚子熊胜已带五千余众,向西北突围而去!
昭王气得牙根发痒,恨道:“熊胜!你飞得了雀儿飞不了窝,看寡人直捣你老巢!”
师统领伯宰父见天子发了狠,只得奏道:“吾王息怒,那荆山地势险峻,沟壑纵横,自古难以用兵,请我主慎之。”
昭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寡人定要踏平荆楚!传旨前方将士,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兵伐荆山!”
伯宰父道:“此去荆山,唯谷水可通,而谷水高山峡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楚人出荆山,自古也只有此一条通道。万一楚人埋下伏兵,我军即有灭顶之灾,请陛下三思。”
昭王怒道:“即刻派人探察,难道不能寻得深入荆山的另一通道?”
众将见昭王毫无回旋之地,只得派出兵将四方探路。
熊胜突出重围,众将劝退回荆山。熊胜长叹一声,说:“孤有何颜面去面对国人?记住,从寡人而始,凡在外败于敌阵的主帅,一律不得返国!众将跟寡人出生入死,经此一战,多少家人倚门而望?你们都回家去吧!寡人从此不返荆楚了!”
将士们见国君如此,备受感动,纷纷要誓死捍卫国家。熊胜感慨万端,便传令回师谷水,埋伏于谷水峡谷,料定周王必乘胜而攻荆楚,准备再战周兵。
历时半月,周军终于探得自薤山可绕道而入荆山,于是昭王传旨弃战车率步卒五万凿通山道,西进伐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