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晨的和煦阳光的照耀下,主仆二人一点儿也不感到有什么疲劳。桑丘神气活现地骑在驴背上,俨然一位大主教,肩背褡裢袋,一心想着海岛总督的职位。这次走的还是他头一次出行时的方向和路线,也就是蒙铁尔原野。只是这一回不像前一次那么辛苦,因为清晨的阳光让人觉得很舒服。
这时,桑丘·潘沙对他的主人说:
“游侠骑士先生,您千万别忘了我,不论海岛多么大,我都会管理好的。”唐·吉诃德说:“那当然,桑丘·潘沙,我的朋友,你想必知道这是古代游侠骑士的规矩,只要你我都活着,说不定在6天之内,我就能征服一个带有附属国的王国。到时,我就封你做真正附属国的君主。”
桑丘说:“如果您说的奇迹真能变成事实,我做了国王,那我老婆华娜·泰瑞萨就是王后了。可我总觉得她没有当王后的福分,顶多当个伯爵夫人,那还得靠上天的保佑。”唐·吉诃德说:“那你就叫上天安排吧!不过你至少也应该做个总督,不然就太没志气了。”
“是的,我的老爷,”桑丘说,“特别是有着像您这么了不起的东家,您会交给我一个适合于我、我也担当得起的职务。”正说着,前方郊野上出现了三四十架风车。唐·吉诃德一见就对桑丘说:“朋友,鸿运当道了,天道的安排好过了咱们的心愿。你瞧,那边出现了30多个大得出奇的巨人。我要去跟他们较量一番,把他们杀死。这是正义的战争,是为上帝而战,当然咱们还可以得到战利品。”
桑丘向四处看,不解地问道:“哪有什么巨人啊?”
“就是那些长胳膊的。你看,那些巨人的胳膊差不多有10里路那么长呢!”
“您可要看清楚啊,那不是什么巨人,而是风车!我的主人,您仔细瞧瞧,长长的胳膊是风车的翅膀,让风吹动了好带动石磨运转。”说:“你太外行了,没有冒险的经验。他们是巨人毋容置疑。你如果害怕,就到旁边做祷告去,看我单枪匹马与他们拼一拼!不怕他们人多势众。”握紧盾牌,拿定长枪,飞马向第一架风车冲杀上去。“哗啦”一声,这一枪又猛又准,刺穿了风车的翅膀。
翅膀在风里转得正猛,由于巨大的惯性,死死钳住了长枪。
又把它连同唐·吉诃德这位勇猛的骑士沿着巨大的圆周运动的轨迹向上抛去,巨人的犟劲与骑士的勇猛通过长枪在拼争。没等唐·吉诃德抽出长枪,只听“咔嚓”一声,长长的枪柄断成了两截;可怜的骑士也连人带马被扫出了几丈远。桑丘知道事情不妙,拍着毛驴,赶上去救驾。跑到跟前一看,主人已动弹不得了。
桑丘惊叹:“天啊!上帝保佑!我说那是个风车,您怎么就不信呢?凡事要仔细点儿才好。”唐·吉诃德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用说了,桑丘朋友,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一定是我的冤家对头把巨人变成风车,来阻止我们的胜利,向骑士脸上抹黑。但是,要相信,邪恶之法,是敌不过正义之剑的。”
桑丘听了他的话,便一脸无奈地说:“就不知道天意如何了。”他扶起主人。唐·吉诃德又骑上了差点儿害他跌折了腿的驽马难得,顺着马德里到塞维利亚的大道往前走。他现在心里很不痛快,没了长枪,就好像短了一只胳膊,于是与桑丘商量说:“我一路上看见许多橡树,树枝又粗又壮,我想折它一根,就像书上的那位绰号叫‘大棍子骑士’的。我将凭着一根树枝大显身手,而你也将庆幸白己竟然亲眼见到并成为那几乎不可能有人相信的事情的目击证人。”
桑丘说:“还是叫老天爷安排吧。我看您歪着身子,准是摔得很痛吧,您怎么哼也不哼一下。说老实话,我要有一点儿疼,都会大声哼哼。”瞧他这侍从傻乎乎的,忍不住笑了。他声明说,这个他尽可以随意,因为还没有看到有哪本骑士小说上规定侍从痛疼而不能哼哼。桑丘提醒唐·吉诃德该吃饭了,主人说这会儿不想吃,但桑丘什么时候想吃就可以吃。得到允许之后,桑丘就在驴背上尽可能地坐得舒服一些,接着就从褡裢里拿出早已准备好了的东西,非常悠闲地跟在东家的后面,边走边吃起来,还时不时地举起酒囊有滋有味地咂上一口,真是连马拉加最为安逸的酒店老板见了也会眼红的。
就这样,他边喝边走,把主人的许诺全都抛到九霄云外,觉得出来闯荡世界尽管危险,倒也并不辛苦,反而相当自在。
他们当夜在树林里过了一宿。唐·吉诃德折了一根树枝做新的枪柄。他不想吃东西,也睡不着觉,只顾想念意中人杜尔西娜娅。按照他的那些书上说的,骑士们在荒山野岭过夜的时候,都是通宵达旦地思念自己的心上人的。而桑丘却早已用带来的干粮和酒把肚子填得满满的,倒头便睡,以至第二天早上阳光射到脸上都没醒,直到主人把他喊醒。
第二天早上,唐·吉诃德他们又走上前往拉比塞峡口的道路。走到下午3点,远远看见了山峡,唐·吉诃德告诫桑丘说:“桑丘兄弟,这里险境奇事应接不暇。可是你记着,我遭了天大的危险,你也不可以拔剑护卫。如果对手是下等人,你可以帮一帮;如果是骑士,怎么也不可以相帮,那是违法的。要帮,也得封授了骑士的称号才行。”
桑丘答道:“先生放心,我一定照办。当然,我如果要保卫自己的身体,就讲究不了这些规则了。”
正说着,路上来了两个圣贝尼多教会的修士,骑着两匹高大的骡子,一身黑衣还戴着面罩,撑着阳伞。在他们后面有一辆马车,有四五个骑马的人和两个步行的骡夫跟从。车上是一位到塞维利亚去的比斯夫人,两个修士虽和她同路,其实并不是一伙,可是唐·吉诃德一见他们,就对自己的侍从说:“如果我没看错,前面这几个黑黑的家伙一定是魔术师,他们用这辆车劫走了一位公主,我得前去除暴安良。”
“这将会比风车的事情还糟,”桑丘说,“您要看清楚,老爷,那是两个圣贝尼多教会的修士,车里大概是个过路的人。您听我说,我要您看清楚了再动手,千万不要鬼迷心窍。”“我跟你说过,桑丘,”唐·吉诃德反驳道,“你对侠道懂得太少。我讲的句句是真,你就瞧着吧。”
说罢他往前走了几步,迎着两个修士当路站定。等这一伙人走近了,高声喊道:
“你们这些妖魔鬼怪,快把你们车上抢走的高贵公主留下,不然,你们就将咎由自取,等着送死吧。”
两个修士停住骡子,吃惊地看着唐·吉诃德,回答说:
“绅士先生,我们不是妖魔鬼怪,我们是赶路的修士。这辆车是不是劫了公主,我们也不知道,”唐·吉诃德哪容得他们分辩,踢动驽马难得,向前面的修士冲去。看他来势凶猛,一个修士自己滚下了骡子,另一个则踢着骡子望风而走。
桑丘见修士倒在地上,就抢上前去剥他的衣服。修士的两个骡夫跑来问他为什么脱人家的衣服。桑丘说,这衣服是他主人的战利品。骡夫听不懂他说什么,冲上去推倒桑丘,把他的胡子拔得一根不剩,又劈头盖脑地猛踢了他一顿。跌倒的修士看到桑丘昏死过去,吓得面无人色,急忙爬上骡子,向同伴跑的方向,一溜烟地逃走了。
这时的唐·吉诃德正远远地和车上的那位夫人谈话:
“漂亮的夫人,您现在自由了,我用这条铁臂,把抢劫您的强盗打得落花流水。您受了我的恩惠,也不用别的报酬,只要去托波索见一位叫杜尔西娜娅的小姐,把我救你的事告诉她就行了。”
夫人的随车侍从听唐·吉诃德说不让他们走,要他们到什么托波索去,于是就上前揪住他的矛杆,夹杂着卡斯蒂利亚方言对唐·吉诃德说:
“走开,你这该死的骑士!我对创造了我的上帝发誓,如果不让车走,我就杀死你。如果胆敢拔出剑来,我马上就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唐·吉诃德说:“你就瞧着吧。”
于是他拔出剑,挎着盾牌,直向那个侍从砍去。一心要把他劈做两半,那个侍从也举起剑,用座垫挡着身子迎战。
两位猛士短兵相接,恶战一场。暴怒的侍从抢先一步劈下利剑。这一剑凶猛异常,要不是歪了一些,有铠甲护着,肯定会将他的上半身一劈两半,而骑士的冒险就会划上句号。
也许有更伟大的事业等着唐·吉诃德,他冤家的剑偏了方向,砍在唐·吉诃德的左肩,整半边的盔甲连带一大块头盔和半个耳朵,稀里哗啦地散落一地。骑士狼狈不已。
吃了大亏的唐·吉诃德火冒三丈,他重新挺直身子,两手握剑,恶狠狠地回敬了一剑。由于砍得正,砍得猛,尽管隔着垫子,侍从的头顶上依旧像砸下了一块巨石,顿时七窍流血,从骡背上翻落在地。唐·吉诃德跳下马,用剑指着他的眼睛,要他投降,不然就砍下他的脑袋。那人惊魂未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唐·吉诃德当时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就在侍从眼看要遭到不测的当儿,车上的几个女人哆哆嗦嗦地赶上来,要求唐·吉诃德宽大为怀,饶他性命。唐·吉诃德厉声喝道:
“听着,诸位美人,我虽愿遵命,但有一个条件,就是这位骑士必须到托波索村走一趟,以我的名义拜见举世无双的杜尔西娜娅,还要听从她的发落。”
女人们惊慌失措,不敢多说什么。尽管并没有听明白唐·吉诃德的要求,也没有打听杜尔西娜娅到底是什么人,还是满口答应让她们的侍从遵命而行。唐·吉诃德这才发出了特赦令:“既然你们担保,我就不为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