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丘很气恼沮丧,不像大家那样为这圆满的结局而高高兴兴。他看到国王和封爵什么的都化为了乌有,他愁眉苦脸地对主人说:“苦脸骑士,您继续睡您的觉吧,不用费心去杀什么巨人,帮助公主恢复什么王国了,这些事都完成了。”唐·吉诃德说:“是的,我刚和那个巨人打了一场有生以来最为激烈的恶战。我反手一挥,只听‘咔嚓’一声,就把他的脑袋给削落到地上了,那血像河水一样,流了满地。”
桑丘没好气地告诉还不明真相的主人,他砍杀的不是巨人,而是客店老板的酒袋,那位米戈米娜公主也变成了一名民间女人,真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样的事对我来说一点儿也不奇怪。因为这里的一切都是由魔法支配的。”唐·吉诃德说着便要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这时,在这边房间,费兰多听神父介绍了唐·吉诃德的疯病后,愿意让多若泰留下,把戏演下去,自己也愿为此效力。这时,唐·吉诃德出来了。他全副武装,头盔已砸得七沟八壑,但还是正儿八经地戴在头上。费兰多等人看到他这副模样,很惊奇,大家都一声不响,听他都说些什么。他很严肃地看着多若泰说:
“美丽的公主,我的侍从说您的荣耀尽失,您的身份已变,因为您已经从女王变成了平民家的姑娘,是不是您的父王怕我帮不了您,让您变的?如果是真的,那他就是外行,不懂我们的骑士道,若是他能像我一样认真而充分地浏览和阅读那些书籍,就随处都可以发现那些名气远不如我的骑士都成就过更为艰巨的事业。杀个把小小的巨人,没有什么了不起,几个钟头前,我刚杀死了一个……不多说了,免得人家会以为我在吹牛,到时候大家都会知道的。”
“和你交手的是两只酒袋,不是什么巨人。”店主插嘴道。费兰多立即叫他住嘴,不准他打断唐·吉诃德的话。继续说道:“不管处境多么凶险,我的剑总可以杀出一条路来。我凭这把剑,不出几天,就可以把您冤家的头砍落在地,把王冠戴在您头上。”
多若泰知道费兰多决计要把这出戏演下去,便一本正经地回答说:
“勇敢的苦脸骑士,谁说我身份变了?真是胡说八道。
我的身份没有变,心愿更没有变。请仍旧尊重我的父亲,他有先见之明,所以找到这个稳妥的方法来挽救我的厄运。我相信靠你的勇敢、上帝的慈悲,我一定能如愿以偿。”
多若泰的话刚说完,唐·吉诃德满脸怒气地把桑丘大骂了一顿,发誓要惩罚这个谎报军情的仆人。桑丘争辩了一番,被费兰多劝住了。费兰多和唐·吉诃德相互恭维了一通。这时店里来了两个新客人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新来旅客一身的装束,像新从摩尔国回来的基督徒,身穿短襟的半袖无领蓝呢外套和蓝布裤子,头戴蓝色的帽子,脚蹬枣红高跟儿皮鞋,斜挎胸前的肩带上挂着一把摩尔式弯刀。后面还紧跟着一位骑驴的女人,也是摩尔装束,但蒙着脸,包着头巾。男的把女人抱下驴,听说店里没有客房很懊丧。多若泰再一次表现出她的机灵,她邀请那女人和她们一起住。
蒙面女人没有回答,但从座位上站起身,鞠躬还礼。男人告诉大家这姑娘只会说本国话。
大家听了都很想知道他们的来历。费兰多问男的,姑娘叫什么名字?男的说叫索拉达。姑娘叫道:“不!不!是索拉达·玛利亚!玛利亚!”她的意思是说自己叫玛利亚,不是索拉达。已到了掌灯时刻,店主准备好了晚饭,大家挨在一张狭长的桌边坐下,不顾唐·吉诃德的反对,让他坐了上座。看着这么多人在一起用晚餐,忽有所感,兴致所至,大发起议论来:
“咱们细想起来,干游侠骑士这一行,见识到的实在都是大事奇事。有些人认为劳心胜于劳力,拿笔杆子的胜过拿枪杆子的,这是胡说八道!其实文武两行都得劳心,书生也有他的苦处。第一就是穷,当然,当兵的更穷;不但穷,还要风餐露宿,还有生命危险。特别是有了枪炮,卑鄙的懦夫也能杀死勇敢的好汉。那些万世留芳的勇士们,正要施展自己的才华,一颗流弹飞来,立即命丧黄泉,落得个出师未捷身先死。那个躲在角落里放枪的家伙说不定被枪响吓破了胆,逃之夭夭了呢!这么一想,在如今这个乾坤颠倒的时代当游侠骑士,实在不是个舒心的差事。我是不怕危险,但那些火药和枪弹断送了我凭骑士之剑扬名世界的机会。不过富贵有命,成事在天,我分担了几分风险,如能如愿也就可以多得到别人的几分尊敬。”
桑丘见主人只顾大发议论,竟然忘了吃东西,于是几次提醒他,唐·吉诃德却一口也没有吃。
饭后,店主便把女客们安排在原来唐·吉诃德住的顶楼。费兰多他们出于好奇,邀请陪玛利亚同行的男子讲讲他们的身世经历。男子倒很乐意,看众人坐定,便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讲了起来。
男人说:“我出身在一个穷山村,但我家并不穷。父亲早年在军队当兵,养成了大手大脚花钱的恶习。为了不把家产耗光,父亲决定趁早把家产分给三个儿子。但有一个要求,就是各人选好自己未来的职业,以免坐吃山空。我的两个弟弟一个出海到美洲经商,一个进了教会修业,我则选择了当一名士兵,为国王出力。
“我到部队后不久,就升职做了骑手。上尉对我不错,我的前途一片光明。后来听说土耳其占领了塞浦路斯,而国王的弟弟作为联军总司令,正积极备战,准备反击。
听到这些,建功立业的雄心突然萌发,我就放弃了原部队良好的发展前景,到了前线部队,参加了反击战。战斗取得了辉煌的胜利,我也被提升为步兵上尉。可是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尝胜利的滋味,就成了两脚带镣、双手带铐的俘虏。
“记得战俘营有个基督徒叫堂彼德罗,人很聪明,还会做诗,我和他一起在敌舰上划过船,后来这位堂彼德罗先生跟随一个希腊间谍逃出了战俘营。而我却没有这么幸运,因为我做过上尉,尽管说了自己家境不好,没钱,可是没有用,他们还是把我列为等钱赎身的俘虏。过了不久,我又被当做遗产,由头领赏给了一个叛教徒(叛教徒:原是基督徒,被俘后改信回教)。这个叛教徒叫哈桑,对俘虏极其狠毒,控制很严,使俘虏衣不蔽体,经常挨饿。
“紧靠监房有一栋房子。房主是个地位很高的摩尔富翁。房子的上方有个窗,其实只是个墙洞,上面还遮着厚厚的百叶窗帘。有一天,我和3个同伴在监狱的阳台上放风,偶然一抬眼,看见窗口挑出一支竹竿,竿头挂着个布疙瘩,不停地左右挥动,好像让我们去接。我的3个伙伴轮流跑过去,可那个竹竿每次都高高翘起。我忍不住跑了过去,刚到窗下,那竹竿就一脱手,掉在我的脚边。解开布疙瘩,里面包着10块金币。我觉得是天上掉馅饼了。回到平台上,再看那个窗口,只见里面伸出一只雪白的手,摊开手掌,又握成了拳头,看上去是个女子的手。以后隔几天,就如此抛下一个包着金币的布疙瘩。
“在以后的航行中又历经风险,遇到了法国海盗的袭击,抢走了索拉达带出来的所有钱财。但所幸的是,我们终于到达了西班牙小海岸。我们在维雷斯住了几天,同行的伙伴陆续回乡了,只剩下我和索拉达。我们用法国人发慈悲送的几十个金币,买了骑来的这头牲口。我一直是以父辈和侍者的身份伺候她,还不是她的丈夫。我很想知道家人的情况:父亲是否健在,弟弟是否比我运气好。不过命运既然让我做了索拉达的伴侣,其他别的什么我都不在乎了。索拉达能忍耐贫穷,诚心诚意地要当基督徒,我很敬佩她,甘愿终身为她效力。
“诸位先生们,我的故事讲完了。这个故事是不是有趣,是不是新奇,大家自会做出判断。我只想说自己是有意要讲得简略一些。由于怕大家厌烦,好多话本来都到了嘴边,结果却又被我咽了回去。”
男人结束了谈话。费兰多和卡迪纽都表示愿意帮助他们渡过难关,但都被谢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