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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鸿门宴

“原文”

已而项羽至关,关门闭;闻沛公已定关中,大怒,使黥布等攻破函谷关。十二月,项羽进至戏。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项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令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欲以求封。项羽大怒,飨士卒,期旦日击沛公军。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号百万,在新丰鸿门;沛公兵十万,号二十万,在霸上。

“译文”

公元前206年,没有多久项羽带兵来到函谷关,关门紧闭;又听说沛公已平定关中地方,项羽大为发怒,派了黥布等攻下函谷关。十二月,项羽的军队到达戏水边。沛公的左司马曹无伤差人对项羽说:“沛公打算在关中称王,叫秦王子婴做相国,秦国的珍宝都归他所有了。”想要求封赏。项羽大怒,便飨食士卒,约定明天早上去攻击沛公的军队。这时,项羽有四十万兵号称百万,驻在新丰鸿门;沛公有兵十万,号称二十万,驻军霸上。

“原文”

范增说项羽曰:“沛公居山东时,贪财,好色;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急击勿失!”

“译文”

范增劝项羽说:“沛公在山东的时候,贪财好色;如今进了关,财物也不要了,美女也不爱了,此人的志向不小啊!我叫人望过他的云气,都是龙虎之形,形成五彩,这是天子的云气啊,要赶快进攻,不要失掉良机!”

“原文”

楚左尹项伯者,项羽季父也,素善张良,乃夜驰之沛公军,私见张良,具告以事,欲呼与俱去,曰:“毋俱死也!”张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沛公今有急,亡去,不义,不可不语。”良乃入,具告沛公。沛公大惊。良目:“料公士卒足以当项羽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为之奈何?”张良曰:“请往谓项伯,言沛公之敢叛也。”沛公曰:“君安与项伯有故?”张良曰:“秦时与臣游,尝杀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来告良。”沛公曰:“孰与君少长?”良曰:“长于臣。”沛公曰:“君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张良出,固要项伯;项伯即入见沛公。沛公奉卮酒为寿,约为婚姻,曰:“吾入关,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库而待将军。所以遣将守关者,备他盗之出人与非常也。日夜望将军至,岂敢反乎!愿伯具言之不敢倍德也。”项伯许诺,谓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来谢。”沛公曰:“诺。”于是项伯复夜去,至军中,具以沛公言报项羽;因言曰:“沛公不先破关中,公岂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不如因善遇之。”项羽许诺。

“译文”

楚国左尹项伯,是项羽的叔父,向来同张良很好。于是连夜骑马奔到沛公驻军的营地,私下会见张良,把这些事详细告诉他,想要张良同自己一道离去。说:“别跟着一起死啊!”张良说:“我因为韩王的缘故相送沛公,沛公现在有了急难的事,我出走离去,是不义的,不可不告诉他。”张良便进去,把所有情况告诉沛公。沛公大惊。张良说:“沛公你估计一下,你的军队能抵得项羽的吗?”沛公默不作声,然后说:“当然不如项羽了,但是该怎么办呢?”张良说:“请前去告诉项伯,说沛公是不敢背叛项羽的。”沛公说:“你是怎么同项伯有交情的呢?”张良说:“在秦朝的时候他同我结交,他曾经杀了人,我救了他的命。现在事情危急,所以特意来告诉我。”沛公说:“你与他哪个年龄大?”张良说:“他比我年长。”沛公说:“你给我招呼他进来,我要像侍奉兄长那样接待他。”张良出去,诚心邀请项伯;项伯立即进去会见沛公。沛公捧着酒向项伯问好,约定同他结为儿女亲家,说:“我进入关内,丝毫都不敢私自占有,登记好了官民的户籍,封存好官府的府库,为的是等待将军的到来。之所以派遣将领把守函谷关,是为了防备其他盗贼出入及意外的事变。我日盼望将军到来,哪里敢反叛呢!希望项伯你详尽地为我解释,我决不敢背信弃义。”项伯答应了,对沛公说:“明天不可不早些亲自来向项王致意。”沛公说:“是。”于是项伯又连夜回去,到达军中,把沛公的话全都向项羽报告了;接着说:“沛公不先攻破关中,你岂敢入关吗!现在人家有大功而你去攻击他,这是不义啊;不如就好好地对待他。”项羽答应了。

“原文”

沛公旦日从百余骑来见项羽鸿门,谢曰:“臣与将军戮力而攻秦,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不自意能先入关破秦,得复见将军于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将军与臣有隙。”项羽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项羽因留沛公与饮。范增数目项羽,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项羽默然不应。范增起,出召项庄,谓曰:“君王为人不忍。若入前为寿,寿毕,请以剑舞,因击沛公于坐,杀之。不者,若属皆且为所虏!”庄则人为寿,寿毕,曰:“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项羽曰:“诺。”项庄拔剑起舞。项伯亦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庄不得击。

“译文”

沛公在第二天早晨带领随从的一百多骑人马来到鸿门见项羽,向项羽道歉说:“我与将军你协力攻打秦军,将军转战黄河以北,我征战黄河以南;但我自己没有想到能先进关攻破秦国,得以在这里重见将军。现在有小人说了挑拨的话,使得将军与我之间产生了嫌隙。”项羽说:“这是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讲的,不是这样的话,我项羽哪里会这样子呢?”项羽便留下沛公共同宴饮。范增多次使眼色暗示项羽,再三拿起佩挂在身上的玉块向项羽示意,项羽沉默不理会。范增起身,出去之后,召来项庄,对他说:“君王为人下不了狠心,你进去到席前敬酒,敬完酒,便请求表演舞剑助兴,乘机刺击沛公,在坐位上把他杀死。否则,你们这些人将来都被他俘虏!”项庄随即进帐敬酒。敬酒完毕,说:“军中没有什么可以娱乐的,请让我表演舞剑吧。”项羽说:“很好。”项庄拨出剑起舞。项伯也拔出剑起舞,常常以身体去掩护沛公,项庄没有机会刺击沛公。

“原文”

于是张良至军门见樊哙。哙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今项庄拔剑舞,其意常在沛公也。”哙曰:“此迫矣,臣请入,与之同命!”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卫士欲止不内,樊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遂入,披帷立,嗔目视项羽,头发上指,目眦尽裂。项羽按剑而跽曰:“客何为者?”张良曰:“沛公之参乘樊哙也。”项羽曰:“壮士!赐之卮酒!”则与斗卮酒。哙拜谢,起,立而饮之。项羽曰:“赐之彘肩!”则与一生彘肩。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其上,拔剑切而啖之。项羽曰:“壮士复能饮乎?”樊哙曰:“臣死且不避,酒安足辞!夫秦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恐不胜;天下皆叛之。怀王与诸将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毫毛不敢有所近,还军霸上以待将军。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爵之赏,而听细人之说,欲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将军不取也!”项羽未有以应,曰:“坐!”樊哙从良坐。

“译文”

于是张良到军营门口去见樊哙。樊哙说:“今日的情况怎么样?”张良说:“现在项庄拔出剑起舞,他的意图经常是指向沛公。”樊哙说:“这太紧急了,让我进去,同沛公生死与共!”樊哙立即带剑持盾闯进军门。军门的卫士想阻止不让进去,樊哙把盾牌横着一撞,卫士跌倒在地。樊哙便冲进去,揭开帷帐在旁站立,瞪着眼睛怒视项羽,头发直竖起来,眼眶都要裂开了。项羽按住剑长跪着说:“你是做什么的?”张良说:“是沛公随车的卫士樊哙。”项羽说:“是位壮士!赐他一杯酒!”但拿给他的是一斗酒。樊哙俯地拜谢,而后起身站着,一口气喝完。项羽说:“赏他一条猪腿!”可是拿给他的是一条生猪腿。樊哙把盾牌覆放在地上,把猪腿放在盾牌上,拔出剑切割猪腿肉吃着。项羽说:“壮士还能饮酒吗?”樊哙说:“我死都不回避,一杯酒还值得推辞吗!那秦王有虎狼般的野心,杀人唯恐不够多,罚人唯恐不够数;天下的人都叛变它。怀王同将领们约定:‘谁先攻破秦国进入咸阳的,就在那里称王。’现在沛公先攻破秦国,进入成阳,东西丝毫不敢占有,把军队撤回霸上驻扎,等待将军你的到来。这样的劳苦功高,没有得到封爵的赏赐,而你反而听小人的挑拨,想诛杀有功的人,这是已灭亡了的暴秦的继续罢了,我私下以为将军这做法不可取!”项羽一时无话回答,说:“坐下!”樊哙挨着张良坐着。

“原文”

坐须臾,沛公起如厕,因招樊哙出。沛公曰:“今者出,未辞也,为之奈何?”樊哙曰:“如今人方为刀俎,我方为鱼肉,何辞为!”于是遂去。鸿门去霸上四十里,沛公则置车骑,脱身独骑;樊哙、夏侯婴、靳礓、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从骊山下道芷阳,间行趣霸上。留张良使谢项羽,以白璧献羽,玉斗与亚父。沛公谓良曰:“从此道至吾军,不过二十里耳。度我至军中,公乃人。”沛公已去,间至军中,张良入谢曰:“沛公不胜杯杓,不能辞,谨使臣良奉白璧一双,再拜献将军足下;玉斗一双,再拜奉亚父足下。”项羽曰:“沛公安在?”良曰:“闻将军有意督过之,脱身独去,已至军矣。”项羽则受璧,置之坐上。亚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剑撞而破之,曰:“唉,竖子不足与谋!夺将军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沛公至军,立诛杀曹无伤。

“译文”

坐了一会儿,沛公起来上厕所,趁机招呼樊哙出去。沛公说:“现在出走,没有告辞,怎么办?”樊哙说:“现在人家正准备好了刀和砧板,我们正是刀下的鱼肉,还告辞做什么!”于是便离开鸿门而去。鸿门距离霸上四十里,沛公便弃置车骑不用,独自骑马脱身而逃;樊哙、夏侯婴、靳疆、纪信等四人手持刀剑、盾牌步行,从骊山脚下经过芷阳,操小道赶回霸上。留下张良让他去辞谢项羽,把白璧献给项羽,把玉斗送给亚父范增。沛公对张良说:“从这条道路到我们军中,不过二十里而已。估计我已经回到了军中,你便可进去辞谢。”沛公已经离开鸿门,从小路回到了军中,张良这时才进帐向项羽辞谢说:“沛公经受不了酒力,不能亲自来告辞了,他让小臣张良恭敬地奉上白璧一双,拜献给将军你;玉斗一双,拜送给亚父足下。”项羽说:“沛公在哪里?”张良说:“听说大王有意要责备他,所以一个人脱身回去,已经到军中了。”项羽就接受了白璧,放在座位上。亚父接受了玉斗,放在地上,拔出剑来将它击碎,说:“唉!这小子不值得同他谋划!夺取将军天下的人,一定是沛公啊;我们这些人如今都要被他俘虏了!”沛公回到军中,立即诛杀了曹无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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