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宋代一锭大银子,名义体重是十两,精确测算起来,可能不足十两。当代人虽然无缘与我亲密接触,但是观看过古装电视剧,就知道我是什么模样。不知道你是否发现,我的形状很像一条小船。的确,我很像一条小船。其实,我并不怎么喜欢这个造型,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愿意选择美女形象,比如像西方的维纳斯或东方的西施。可惜我身不由己,别人要把我铸成什么模样就是什么模样。不过,我理解人们将我铸成小船模样,无疑寄托着美好的愿望。希望获得我如同拥有一条船,能够承载他们渡过人生的苦海,通往幸福的乐园。
承载我这样的小船可否通往幸福的乐园?要回答这个问题,我可以自豪地说,有我就有可能,没有我万万不能。拿现时话说,有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对了,我尽管是银子,但也是钱姓家族的一员。咱们钱姓家族有三个兄弟。老大叫金子,人们喜欢将他铸成元宝模样,因此也叫金元宝。金元宝是咱们家族的骄傲,他通常只与王公大臣或达官贵人打交道,平民百姓尽管也热爱他,就是想看他也难得看到;金元宝身上闪着金光,照到哪里哪里光亮,拿现时话说,他就是阳光,给点阳光就灿烂。老二叫银子,银子是我的俗称。关于我自己,上面已经作了介绍,这里不再赘述。说说我弟弟老三,他的名字叫铜子,也叫铜板。老三的外形是圆的,中间有方正的孔儿,所以世人管他叫孔方兄,我则叫他孔方弟弟。咱们三兄弟当中,数老三分量最轻身价最轻,同时也最平民化,几乎跟所有阶层的人都密切相连。单独的一枚叫一文钱,若干枚串起来,叫一串钱或一贯钱。我想,人们之所以在他身上做一个方孔,就是为了携带方便。
别看三弟分量轻身价低,但他毕竟是钱姓家族的一员,凡是咱们家族成员都有神通,因此被世人当做神来供奉。晋代有一个叫鲁褒的人写一篇《钱神论》,对咱们钱氏兄弟的神通给予了充分的肯定,把世人对待咱们的情态进行了生动的描绘,我完全赞同他的见解。唐代还有一个叫张说的人写了一篇《钱本草》,将咱们喻为一味药,用一百八十七个字介绍了咱们的性能。这篇文章写道:“钱,味甘,大热,有毒。偏能驻颜,采泽流润,善疗饥寒,解困厄之患立验。能利邦国,污贤达,畏清廉……”如此等等。尽管上述两篇文章不乏真知灼见,但是要真正了解咱们兄弟,还得感受咱们的亲身体验。作为亲历者,咱们对于自己在世间充当什么角色,最有发言权。
我不知道我铸成于何年何月,大约在开宝至太平兴国年间,具体时候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我记得我出现在《水浒传》的时候,最初是属于梁中书所有。此前,我早已“无翼而飞,无足而走”,走遍了千家万户。每到一处,主人都拿我当心肝宝贝,小心翼翼地呵护。有人出行的时候,把我装进口袋里,时不时将我摁一摁或摸一摸,生怕我跑了;有人睡觉的时候,把我紧紧贴在胸口上,美滋滋地进入梦乡,梦中他会情不自禁地发笑,醒来了又摸摸我是否还在胸口上;有人看见我眉开眼笑,将我使劲地亲吻,还管我叫亲爹亲娘。当然,我来到梁中书府邸的时候,他对我并不十分热情,这也难怪,毕竟他身居高官要职,府上有的是金银。
进入梁府不久,梁中书便决定把我及其他兄弟作为“生辰纲”奉献给他的老岳丈——当朝宰相蔡京。知道老公要把数十万金银送出去,梁夫人有些于心不忍,撅着小嘴撒娇道:“相公,你何必送那么多金银,蔡太师又不是外人。他是我的父亲,你的岳丈,他要重用提拔你,未必看重‘生辰纲’!”梁中书叹了一口气,半玩笑半认真地批评道:“夫人呐,你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我与你父亲虽然翁婿关系,可是爹亲娘亲不如银子亲。想要得到老岳丈的长久恩宠,就得贡献厚重的‘生辰纲’。你看,前年你父亲过生日,山东阳谷县商人西门庆献上了厚礼,博得了你父亲的欢喜,一下子便获得五品官职……”梁中书言之有理,即便是翁婿,也需要咱们来维系。问题是,如何把“生辰纲”顺利送给老岳丈,必须考虑周全。从北京到东京,途经不少荒山野岭,稍不留神的话,就有丢失“生辰纲”的危险。有鉴于此,梁中书安排身强力壮的军士扮装脚夫挑金银担,并指派武功高强的杨志亲自押送。
尽管梁中书作了周密安排,杨志小心谨慎押送,但“生辰纲”还是让晁盖吴用等人劫走了,包括我在内的大量金银财宝都落入他们手中。得到那么多金银财宝,晁盖等人无不眉开眼笑。他们将咱们进行平分,各个获得一份。仅此一份,让每人享受一辈子荣华富贵绰绰有余。实际上,他们当时预谋抢劫,其初衷就是为了谋富贵。不过,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抢来的富贵终究不踏实。官府得知“生辰纲”被劫,迅速组织力量破案,很快将一个参与者抓获。幸亏有宋江及时通风报信,否则晁盖等人会被一网打尽。不知咋的,与“生辰纲”中的兄弟分散之后,我便转到宋江名下。到底是让刘唐去郓城县送给他的,还是宋江杀惜后路过梁山时由晁盖交给他的,我也记不清楚。归梁中书也好,归蔡太师也好,在晁盖名下也好,在宋江名下也好,我都无所谓。反正我总是一枚大宋的大银锭,不管我身上是否沾着肉店的猪油味或饭店的油条味,也不管我身上是否携带江湖上的血迹或妓院里的胭脂,任何人遇到我总会笑脸相迎,拿我当做手心里的宝。
江湖上传说,宋江这个人仗义疏财,因此赢得“及时雨”的美名。的确,宋江非常仗义疏财,这一点我可以证明。当宋江离开梁山去江州的时候,晁盖把一包金银交给他,宋江再三推让不肯接受。“贤弟,我知道你一向淡薄钱财,这回你发配到江州,千万要多带些银两,那时候肯定派得上用场。”听晁大哥这么说,宋江只好收下金银。其实宋江心里明白,人是英雄钱是胆,特别落难的时候,如果没有金银,简直寸步难行。去江州的途中,两个公人负责押送宋江。由于得到银子,两个公人小心侍候他,如同侍候亲爹娘。咱们银子就这么神奇,即便你是朝廷的钦犯,只要有咱们帮衬,别人会待你如亲人。按照惯例,新发配牢狱的囚徒,必须向押牢节级行贿五两银子,才能减免一百杀威棒的暴打。当节级戴宗开口索要银子的时候,宋江却以人情为由婉言拒绝,惹得戴宗很不高兴,骂他是手里的行货,要打杀他如同弄死一只苍蝇。关于这一点宋江非常心知肚明,只是怀里揣着吴用的书信,才敢与戴宗顶嘴,因为他知道戴宗是吴用的铁哥们儿,只要亮出书信,戴宗便不会索要人情。
同样是发配充军,林冲就没有宋江幸运。尽管林冲手里携带了柴进的书信,林冲还是向管营和差拨送去不少银子,才免遭杀威棒的毒打。不过,武松这家伙比宋江更幸运,躲过了一百杀威棒,既没有书信,又没花金银。我想,武松之所以走运,是因为他有打老虎的本领,管营儿子施恩对他额外开恩,不但没动用杀威棒,还给他好吃好喝的,无非是利用他对付那个蒋门神。实际上,在咱大宋不仅仅是规避杀威棒需要银子,几乎办任何事情离开银子都寸步难行,尤其是打起官司来,最终以银子定输赢。这一点,批《水浒传》的金圣叹看得很透,他指出关键时刻往往是咱们银子出面说话。实事求是地说,咱们银子并不像人那样说出有声的话,不过只要咱们亲自出面便无声胜有声。不可否认,作为文明古国,咱大宋并不缺少法度,而且执掌法度的官吏都是读过圣贤书的谦谦君子。问题是谦谦君子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容易被人情左右。再说咱们号称礼仪之邦,实质上就是人情社会。在人情社会,国家法度对于执法者来说,只是一个原则性的法度,可以保持很大的弹性去执行,既可以坚持原则,执法如山,也可以原则上敷衍,或者颠倒黑白。由此形成的一个潜规则:打官司变成了打关系,打关系变成了看人情,看人情实质上是比金银。所以民间流传一句话:“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这话不假,如果你两手空空进公堂,就是有理也会输官司。
针对那些司法不公现象,有人可能责怪咱们银子作祟。对不起,我并不认为咱们有什么过错。咱们只是尽自己的本分,谁是咱们的主人,咱们就为他说话。即便落到叫花子手里,只要他愿意,为他娶媳妇置家产都可以。当然,天下银子是一家,都很实在,都很单纯。就像书那样,会读书的人,感觉书如甘草,有滋有味,不会读书的人,感觉书似干草,枯燥乏味。同样,会使银子,银子为你说话,让你如鱼得水;不会使银子,银子就是哑巴,只能充实你的钱柜。毫无疑问,宋江是一个会使银子的人。他每次动用银子,往往收到奇效。比如说,第一次遇到李逵,得知李逵赌博输了钱,宋江随即摸出一大银锭(也就是我)送给李逵,李逵顿时欣喜不已。尽管很快又把我输给别人,但是他对宋江慷慨给他银子非常感激,认定他是仗义疏财的好大哥,打算死心塌地追随他。十两银子就赢得李逵的心,不能不佩服宋江高明!
随着时空的变换,咱们银子已经远离人们的视线,取而代之的是什么纸币或信用卡。不过,回想起往日的荣耀,我可以骄傲地告诉你:“有一个美丽的传说,闪光的银子会说话……他能给……也能给……只要你……”如果你不相信,不妨穿越时空回到大宋,看看咱们银子到底能不能说话?!
“点评”一位伟人说过:“金银天然不是货币,但货币天然是金银。”自从金银成为货币以后,便在人类生活中发挥重要作用。中国古代,银子曾作为主要货币之一在市面上流通很久,渗透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假如银子有知觉,一定会讲出许多精彩的故事。透过这篇银子的自叙,我们发现银子与人们关系密切,很多事情需要银子出面。怪不得金圣叹感叹,很多的时候是银子在说话。随着时代的变迁,银子已经退出市面,不再作为货币流通。不过,货币还依然存在。不管什么东西作为货币,我们希望货币只履行货币的职能,不要像本篇的银子那样过多地介入我们的生活。在一个法治社会,最好由法律作裁判,而不要让货币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