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处理完妈妈丧葬的事情,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半个月下来,身心俱疲的伊诺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还好家里的亲戚平时和妈妈的关系都不错,都乐意主动帮忙,再加上孟柯辰和默凡几乎承担了所有的苦力,事情进行的也算顺利和圆满,也该回归正常的生活了。
为了表示感谢,伊诺提出请两位远道而来并全程陪同的苦力吃饭,地点就选在她从小就吃的一家正宗东北饺子馆,也好让孟柯辰尝尝正宗的东北风味。
这天晚上,默凡刚把伊诺送回家,就接到了孟柯辰的电话,约他出去谈事情,要尽快赶到,并特别嘱咐别让伊诺知道。都已经很晚了,默凡不知道还有什么事这么急,于是就截了一辆出租,向孟柯辰发来的地点赶去。
下了车才发现,这里是一个公园,这个时间几乎没什么游人,中心有一个很大的喷泉,被水池四周布置的灯光照着,这里也是唯一一处有光亮的地方。孟柯辰就靠坐在喷泉前面的一把长椅上,长腿交叠,手臂自然地搭放在椅背上,在光影的映衬中显得极为寂寥萧索。默凡走过去,坐在他旁边,说:“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孟柯辰收回腿和手臂,对默凡说:“你来了,伊诺到家了?”
默凡点点头,等待他的下文。
接下来,孟柯辰长出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燃,熟练地抽起来,吐出的烟雾在夜晚的空气中虚无缥缈、随风而散。
“你会抽烟?“默凡有些吃惊。
“嗯,抽了将近四年了。“孟柯辰坦言。
默凡一下子就明白了,四年,不用解释过多了,为什么学抽烟,彼此已心知肚明。
在云山雾绕的朦胧中,孟柯辰缓缓说:“这是我第一次来伊诺的家乡,本以为第一次来会是在我们结婚前拜访家长,没想到……这个公园伊诺经常和我提起,她说以后一定要带我来这里逛逛,尤其要在那个喷泉里许愿,我不信那个,她就说了好多她认识的在这里许愿的情侣最后都结了婚,生活得很幸福。现在我信了,可是,再也没有机会和她一起许愿了。“说了很长一段话,手里的烟纸燃烧掉了一大截,他把烟灰弹掉,继续说:”她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善良最单纯的姑娘,见她的第一面我就确定我要保护这姑娘一辈子,她也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所以沈默凡,“他偏头看向一直静静听他讲的默凡,”请你务必代替我,让她一辈子幸福,答应我。“
黑暗中,默凡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凄凉悲壮的味道,听着让人不得不动容,这或许就是一个男人对女人最宽容最深沉的爱。默凡坚定地说:“我答应你,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一定会把能给的都给她。“他听到隐藏在薄雾后面的男人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问:”你要退出?“
这个问题一直在孟柯辰心中纠结着、反复着、起伏着,好几次想到退出,好几次又不甘心也不舍得,最终还是逼着自己做了决定。其实今晚,就算沈默凡不问,他也会主动说出,也该到时间了。
烟卷上的一圈燃烧的微光在黑暗的包围中恣意放纵,烟灰露出的越来越长,可他根本没抽上几口,直到感觉到烫手了,才扔到地上,抬脚踩灭,叹了口气说:“对,我退出,恭喜你,你赢了!”
赢得了最终的胜利,默凡却没有该有的喜悦,相比于享受胜利者的得意,此刻,他更想知道孟柯辰退出的理由。
孟柯辰自嘲地笑了笑,坦言:“其实我知道,这本就是一场双方实力悬殊的战争,可能,任何正常人都不会蠢到主动挑起,而且还负隅顽抗了这么久。那时候我真不是正常人了,看到你俩在一起,我承认,我嫉妒得要疯了。所以我顾不得什么伦理道德,和你抢伊诺,和你对着干,我都快不认识我自己了。但实话说,我能感觉到伊诺的人虽然被我缠着,可她的心再也没属于过我,我们已经找不回原来的感觉了。我以为只要我们还相爱,就一切都能重头开始,但四年了,我们都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你知道我决定彻底放弃是什么时候吗?就在你跑来火葬场,伊诺抱着你大哭的时候,没想到吧?你来之前,伊诺特别坚强,坚强得我都害怕,她一滴眼泪也没流过,我告诉她难受就要哭出来,发泄出来就会舒服很多,但她就是强忍着不哭,直到看见你,她眼泪‘唰‘的一下淌下来。就在那一刻,我知道了,我彻底输了。”他看向默凡,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说:“谢谢你兄弟,忍了我那么久,对不起啦。”
默凡终于露出了笑脸,也拍拍他的肩膀:“没关系,都是男人嘛,完全理解。”
孟柯辰点点头,站起身说:“我该走了,两小时后的飞机,抱歉明天不能一起吃饭了。”
“啊?”默凡惊讶地站起来,“不是说好了明天吃饭,后天一起走的吗?”
“不了,阿姨的事情处理完了,这里也不需要我了,就不打扰你们了,保重。“说完就迈开长腿离开了,走了一段距离后忽然转身,对还留在原地的默凡说:”替我对伊诺说声对不起,祝你们幸福!“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第二天默凡对伊诺说了昨晚的事,伊诺沉默了几秒后,释然地笑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孟柯辰风风火火地到来,却选择安安静静地走开,这就是她曾爱过的男人,从今往后,这份爱将深深埋藏在她的心底,不会发芽结果,却也永不会死去。
订好了后天的飞机,默凡请求伊诺带他转转她生长的城市,讲讲她以前的故事,既是让她缓解低迷的情绪,也可以让自己弥补上他迟到的时光。
伊诺决定按时间顺序走,就带他去了她的小学和初高中校园,由于和老师这些年还都保持着联系,所以老师给门卫打通电话,他们就被轻松地放进去了。
她的小学并不大,当时是区重点,但现在貌似并没原来景气。只有一栋教学楼,砖瓦破旧,操场上还是沙地,并没有和别的学校一样改造成塑胶跑道,学校里的学生也少了很多,整个校园呈现一副衰败的景象。但这一切在伊诺眼里并没那么糟,她一路微笑着给他讲小学时的故事,当事物被寄托上观者自身的情怀的时候,它就像有了生命,外表便不那么重要了。进入教学楼,伊诺凭着记忆找到了曾经的教室,此时里面正在上语文课,老师在讲台上耐心地领读课文,低下的小娃娃们就听话地一句一句跟读。默凡想象着小小的伊诺,扎着两个可爱的小辫子,坐在这件间教室里地某个座位上,一定非常认真地听讲、记笔记、做作业,他的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来。
来到她的初中,景象就大不同了,这几年市里乃至省里都将这所高中作为重点对象培养,投重资建设软硬设备,生源红火,师资力量不断增强,整个校园展现出现代化领先高端的风采。但在伊诺的眼里,她虽然为母校的蓬勃发展感到欣慰和自豪,但这么多年的重建翻修,校园也早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唯一欣慰的就是教学楼后面的菜地还在。她说,下课的时候她经常趴在窗户边吹风,楼后面的菜地就是这么被她发现的。她当时很奇怪为什么学校里会有人种菜,知道现在对她还是个谜,但从发现那天开始,她就每天中午跑到这片菜地边来看看,见证了一颗小苗长成成熟可食的蔬菜的过程。她说,她觉得其实蔬菜其实比花更幸运,因为人们看到的时它全部的生命力,饱满后就被摘下来吃掉了,而花不一样,开得灿烂,却也凋得落魄。
高中的校园也很小,小到什么程度呢?默凡的形容是:“都没咱们J大的一个篮球场大。“但伊诺说,这芝麻大的地方却承载了她最刻骨铭心的一段青春,她人生中好几个第一次都是在这里发生的。第一次心甘情愿地为未来奋斗,第一次感到满满的失败感,第一次觉得为了朋友可以牺牲自己,第一次那么不想离开家乡。的确,高中,尤其是高三那一年的血泪奋斗史在一个人的一生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每个人为了考上理想大学、走出家门而拼尽全力,而当背起行囊即将扬帆远航的那一刻,又觉得这个曾被自己唾弃不耻看不上的家乡,这个曾给了自己整整二十年记忆的家乡,竟怎么看也看不够。
逛完了校园,默凡又让伊诺带他去了那个公园。白天里这个公园就显得有生气多了,附近的居民来这里锻炼、散步,喷泉两面的空地上,一群大妈在跳着广场舞,几个淘气的小孩嬉笑打闹着穿梭在人群中。默凡拉着伊诺来到喷泉边,说:“我们许愿吧,就许沈默凡和楚伊诺要一辈子不分开!”
伊诺看他天真的样子,笑了,说:“那时候小,大人们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你都这么大了,还信啊?“
默凡已经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举到嘴边,说:“我信,只要能和你一辈子不分开,我都信。“
伊诺笑了笑,也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临走前的晚上,伊诺把默凡留了下来,晚上,伊诺躺在默凡的怀里,对他说:“默凡,我打算做一件事,你得先答应我听完后不生气。“
默凡低头看看她,笑着说:“什么事啊这么神秘?“
“我还欠孟柯辰一个人情,这回妈妈的事他帮了很大忙,可他爸爸前几年去世了我都没去看看,他爸爸也是我很喜欢很尊敬的长辈,我理应去看看他,和他告别,也是,和孟柯辰告别,行吗?“伊诺抬起头,大眼睛一眨一眨地,对上默凡柔情的目光。
默凡在她额头上印上深深的一吻,把她重新搂进怀里,说:“好,等你还完了债,我们就结婚。“
伊诺没想到他会提到结婚这个话题,心里狠狠地一软,在他胸口上小猫似的蹭了蹭,幸福地呢喃:“嗯,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