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故乡呼和浩特,已是十多年了,这次是第一次回来过春节。今年的春节格外寒冷,全国大面积的冰雪冷雨,多年不遇。为了让人们按时回家团圆,许多的英雄涌现出来,在凿冰铲雪中、在疏通道路中,甚至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因为在中国这块土地上,每至春节,浩荡的思乡情化为热切实施的行动,总是如期而至,这是一个民族的骄傲,也可以看出一个民族具有多么强大的凝聚力。我的全家也随着游子归乡的大军队伍,怀着对英雄的敬意回到这个北疆的都城。
下了飞机,开阔磊落的气质以辽远疏朗的景象扑面而来,湛蓝的天空,皑皑的白雪,无叶的白杨挺拔出超迈的意味,所有的景物在低湿度的空气里显得明艳清晰,凛冽透骨的寒冷似无数的触手抚摸着一种久违的熟悉,我伫立在机场的雪野中,眼眶禁不住湿了。我不由得低声对自己说:曾经养育了我二十多年的家园,亲亲的人,亲亲的土地啊,思念把我带回来了。儿子察觉我思维的游离,不满地说:“娘,发什么呆!快走啊”。我笑笑,是啊,年轻的儿子还不能理解这种无以言表的乡情愁绪。
姐夫来接我们回家,私家车里的座位上垫着真正的翻毛毛皮,这光滑、柔软、丰厚的毛皮在炎热潮湿的岭南是见不到的。及至回到家里,婆婆特意给包好了茴香馅的包子,老人家还惦记着我们从离开北方就再没有吃到茴香馅的面食,香喷喷的包子立刻给了我久违的亲切和幸福。第二天去上街,到街摊菜场,发现那湿漉漉的鲜粉条,绿皮花芯的心儿里美萝卜,冰冻得梆梆硬的大柿子,还有我特别喜爱的莜面和焙子!所有的物件食品都沿着我细细密密的神经唤回我宁馨而近乎梦般的记忆。
最热情的是家乡的人。原来的领导、同事、同学,只要听说我们夫妇俩回来了,就一定要请我们吃饭、喝酒。热烈的氛围,情热、话热、酒热。中国的酒文化在家乡得到淋漓尽致的渲染。酒,是雪野寒夜里的烈火,是大漠荒旱中的河流,更是流淌在草原人胸中的深情和激情,澎湃着友谊的大潮,开放着感情的芬芳。酒宴总是有着超长的战线,敬酒的好友此刻都成了哲学家和演说家,要感情深,要一口闷。从来没发现家乡人的口才这样好,能如此打动人,非醉不可罢杯。让本来惧怕酒的我,也陡增了酒量,在这天高地阔、热情如火的家乡表现一把豪爽。
岁月如河,时光流淌。儿时的故事,同窗的轶事,工作以后得到的诸多帮助和关怀的经历,在大家的记忆里互相补充着,如数家珍般地细致。我想起在工作之初,受到领导和前辈的帮助和支持,那些都是特别难忘的经历。忘不了我上第一节课时,讲建筑力学,指导我上讲台的潘老师亲自带着紧张的我到教室门口,同我一起等待上课铃声的响起。课间休息,我迫不及待地回到教研室,心里充满了诸多的滋味,是初上讲台可以胜任工作的兴奋,是对自己没有任何把握的忐忑不安?还是接下来的第二节课要怎样继续讲解的焦虑?我说不清楚。当时,教研室副主任李老师双手捧着递给我一杯新沏好的茶水,氤氲着茶香和亲切。我正感到口干舌燥呢!接过来,为李老师的关怀和体恤,内心充满感动,我的眼眶不由得湿润了,为了掩饰,我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潘老师在旁边笑眯眯地说:“我们这些老家伙就盼着你们年轻人能有大的出息”。他对做一名合格教师的告诫令我至今不忘:“当老师,最忌误人子弟,上课一分钟不能迟到,更不能缺课,天上就是下刀子也要准时进入课室;当老师要百分之百的讲课内容正确,对于学问,学生可以打80分,老师必须达到100分的水平。”如今潘老师已经辞世。岁月的迁徙带走了不少曾一起工作过的前辈同事,我心里禁不住充满难言的惆怅和无尽的怀想。
最令人感动的是,我们原来的校长,后来任副厅长的老领导,他是事业心极强,正直而富有才情的领导,深受部下的尊敬。他喜欢书法、绘画、根雕、篆刻等艺术,并很有造诣。老领导听说我们第二天就要返回广东,竟然连夜为我们夫妇雕了一对石刻图章,早晨5点钟才完成。他特意为我们选了浑然天成的一对玉石,雕了一个阴刻和一个阳刻、尚有装饰花纹的两个精美篆刻图章。我把两枚石刻图章揣在背囊里,跨越了中国南北的天空,深深感到这是多么沉甸甸的珍贵礼物,这是通过老领导的手,故乡给予我的牵念与铭记啊。
故乡给予的,常常让我深感在永恒的光阴中,受到娇宠的奢侈,总是愧疚着而无以回报。因而故乡之情,便是我始终不眠的清醒,始终不断的鼓励,始终难忘的感动,它就在我的书桌上、抽屉里,饭碗中,灶台旁。始终是镶嵌于生命里不被岁月剥蚀的亲切和温暖。
2008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