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树是快乐的。从泥土中生长出来,树干便朝着天空太阳一往无前,决不退缩。它是天庭的宠儿,朝接红霞,晚悬月轮;也是天风的宠儿,摇风曳情,载歌载舞。
春天来了,她首先在微风轻抚中初绽欢快的萌芽,把稚嫩的清香散播到四周,肌体上的蓬勃生机以花的形式怒放。远方的人们似乎能听到它在春风里动人的笑声。秋天到了,她体味凋零前最盛大的仪式,有落红满地的豪华,有落叶如毡的盛典,而飘向远方的叶子都是她写给朋友们的信笺,写满深邃的对生命盛衰的感想。
有时,树静静地伫立路边,几乎被行人忽略。可是当骄阳似火,人们便感受到树阴的美妙,树因而有了奉献的快乐。更有那狂风骤起,树的起舞与摇落常常触目惊心,让世人看在眼里,震撼在心里。树的快乐是一种酣畅淋漓的极致。有时,细雨霏霏,那万千纤柔的细指轻挑慢捻着绿叶与花朵,树又是获得怎样一种温存的享受!
南方的红棉树和北方的钻天杨,是突显个性且具成熟智慧的旗标树。这两种树都曾被一些革命家誉为“英雄树”。红棉树干笔直,树枝如列队般有序,树表苍黑如铁,像是透彻岁月的沧桑。红棉开花时,只见燃烧出一树火炬样的硕大红花,而不见一片绿叶,令人洞见一种纯粹和超拔,昭示着春天的力量。我感觉她一定有种肆意喷薄的快乐。钻天杨是白杨树中的一种,只管朝着天空生长,树干出奇地直挺高拔,树枝紧贴着树生长,枝梢也都是指向天空的。树干泛白洁净,长过枝杈的地方留下的疤痕像一只只憨憨可爱的眼睛,蕴藏着不经意的诗情画意。白杨树叶朴实无华,不开花,只长出一嘟噜一嘟噜米粒大的绿苞,里面是白絮包裹着的种籽。暮春时,漫天飞絮,树籽睡在云样的杨絮里,借着风力奋力奔向大漠深处。那种播洒的气势几乎没有其他任何树能比。
听说台湾的客家地区,生长着一种油桐树,在四月长满油桐花,花是白色,有红红点点的花蕊,约五月开始落花。当风袭来,花便完整地离开枝头,悠悠旋转着降落,遍地落英,是一个个完美的花朵。有油桐树王,一棵树相当于一般20棵树的落花量,成为人们争相来看的绝美奇观。来看树王的车队竟要排出13公里长,每一个人都怀着梦幻般的等待。这种为期一个月的绮丽景致被誉为“五月雪”。油桐又是借助落花而感觉悠然禅意的快乐树。
松柏自有宁静的定力,正像宋人张在的诗:“南岭北舍牡丹开,年少寻芳几日回。惟有君家老柏树,春风来似不曾来。”沐春风而不相识,或相识了也不动容。这种镇静实在具有哲人磐石般的风采。
古人说: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途。树亦如此,树们各有各的本色和特色,然而所有的树,岁月弥久,则愈显出非凡的气度,嵌在年轮里的丰富历练蕴满了无以言说的快乐,而这快乐,我相信,是经过了不曾预料的风霜雨雪,天寒酷暑的袭击后,长成繁茂而丰盈的伟岸而承接一切困苦与灾难之后的快乐,是健康、坦然、清爽、光明和智慧的澄澈。
树无处不有,无处不在,与我们的目光相接相偎,与我们的生活相关相连,热带雨林、山崖原野、繁华街头,不论相逢何处,都给予很多恩惠,可以承接天降的甘霖,可以消解酷热的阳光,可以净化飞扬的尘埃,可以减少甚嚣的噪音。给予我们生命里的敬畏、启迪、快乐和福荫。
2009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