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几个大夫根据患者中毒症状,会诊断定是亚硝酸钠中毒,并正在按此进行抢救。抢救室外,夏晓娟此时面色苍白失魂落魄地倚墙站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失神地看着进进出出的医生护士,像窗外蓝天上悠悠飘浮的缕缕白云,仿佛身边的一切都十分遥远,遥远到和自己无关。
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王姐和两个警察一起来到医院,警察毫无通融余地要夏晓娟到派出所接受问讯。夏晓娟拖着疲惫的双腿,由王姐搀扶着浑浑噩噩地跟着来到派出所。
警察还算客气,并没有难为夏晓娟。但这个事件过于诡异,夏晓娟实在是一无所知。然而问题发生在饭店,夏晓娟当然难辞其咎,在得出结论之前,她不能离开派出所。直到入夜,从医院传来消息,所有患者都脱离了危险,在王姐的斡旋下,才允许她先回去处理善后。
第二天,卫生防疫站的检测报告出来了。结果显示,在饭店后厨的精盐盒子里发现了亚硝酸钠。随后,警察的调查重点放到了人为投毒上,而且将范围锁定在整修工人和鑫园饭店周边的其他饭店经营者之中。
但案件终于没有侦破,成为一个悬案。对于夏晓娟来说,其打击不仅仅体现在付出的近20万元医疗费和补偿款,更重要的是她经营饭店的信心受到难以挽回的摧残,而自己丈夫在整个事件中的作为也让她更加失望。
晓娟和夏风本该有的会面机会,就这样错失了。
事件完全平息之后不到两个月,夏晓娟就把饭店转让给别人,自己则成了一个待业者。盘点两年多的经营成果,最终在经济上几乎是一无所获。这让晓娟更加相信,自己这一辈子,必将是命运多舛。而这一点,似乎从她失去夏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在发生中毒事件到她转让饭店的过程中,晓娟怕爸爸妈妈担心,在他们面前一直表现得很坚强很平静,极力不让他们了解内情。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不可能也没必要再隐瞒下去了。当她向父母述说自己的苦楚和委屈时,爸爸鼓励她:不要灰心,你还不满40岁,可以重头做起。
她妈妈深深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我当初不该不让你离婚,如果换作……”
晓娟知道妈妈又要提到夏风,她用双手捂住脸,截断妈妈的话:“你别说了,妈妈……”
15.另一种缘分
几乎就在同一时期,夏风正在夜以继日打造月见草油生产厂和月见草种植基地。
月见草是一种野生草本植物,主要生长在北纬40~42度范围之内,因其花朵只在夜间开放,在太阳升起之时闭合而得名。19世纪初,苏格兰安德鲁斯大学的学者们发现,用其草籽提炼的月见草油,含有丰富的?酌-亚麻酸,可以直接转化成人体前列腺素,具有降血脂、软化血管、治疗粥状动脉硬化等功能,临床试验还证明可以使女人丰胸。欧洲人率先制成月见草油胶囊,作为保健品推向市场。
由于这种野生植物资源比较匮乏,欧洲人的眼光盯上了中国的辽宁和吉林两省。夏风从外贸公司得到这个信息之后,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极好的商机。于是,夏风亲自赴欧洲几个国家进行了考察。考察之后,夏风认定这个项目具有投资价值,并对这个项目作了一个综合性长期规划。第一步:筹建提取月见草油的工厂,生产规模则按年产100吨、200吨和500吨分三期来实施;第二步:选择地域发展种植基地,既保证生产原料来源,又可带动农村种植业发展;第三步:生产月见草油胶囊;第四步:利用月见草花提取月见草香料。显然,这“四部曲”不仅可以拉长产业链,而且会把生产、经营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从而实现利益的最大化。夏风发现,当时出口品质最好的月见草油的价格为每吨10万元左右,而欧洲厂商制成月见草油胶囊返销中国,每吨价格则达到150万元以上,整整增值了15倍!
夏风是那种在工作上心细如发的人。他知道凭自己的造诣难以在技术上保证这个项目的实施,凭石油化工厂的实力在经济上也无力承担整个项目对资金的需求。
为此,夏风首先想到和自己一直保持联系的化学物理研究所。没想到双方一拍即合,很快就达成合作共识。为了引进资金,夏风又通过关系,与一位港商签订了合资协议。于是,以石油化工厂为甲方、化物所为乙方、港商为丙方的合资企业“半岛华凯生物技术有限公司”正式挂牌成立,公司选址距石油化工厂1.5公里的一处山脚下,土地由办事处无偿划拨,夏风任公司董事长,化物所派来一位经理,恰恰是当年援建化纤厂的葛工。生产经营分工是:甲方负责建设生产车间和办公楼、发展种植基地,乙方负责工艺技术研究和生产设备设计,港商只投入资金,不介入经营管理。
由于整个建厂工作必须在第二年10月份完成并具备投产条件,时间显得很紧。虽然看起来夏风的性格不急不躁,但在抓工作上历来都是雷厉风行。在完成工厂设计转入土建施工之后,夏风就把大部分精力投入到种植基地建设上了。
月见草是一种野生植物,对于人工种植大家都很茫然。为此,夏风向文秀求援,让他帮忙在石桥试验种植月见草,假如能够成功,就可以为家乡做一点贡献(经过一年多一点时间的试种,夏风和文秀得出的共同结论是,由于纬度较低气候偏高,月见草在那里形成徒长,产量不高,且?酌-亚麻酸含量较低,没有成功)。同时,为了了解月见草的生长习性,夏风查阅了大量资料,在品种选择、生长期长短、种植地域无霜期、全年积温、运输距离等方面,很下了一番功夫,以至于在他和种植基地的农业技术人员谈起种植管理要点时,对方误以为他是学农出身。夏风在心里感慨:自己这个在农村长大的农家子弟,关于农业作物种植技术,反倒是在脱离黄土地以后才略知一二的。
他选择的种植基地位于长白山余脉、本省东端与邻省交界的清原县。
清原是一个山区县,因为具有比较丰富的野生和养殖动植物资源,因而设有一个“多种经营局”。夏风第一次来到多种经营局的时候,该局的孙局长对夏风怀揣的计划如获至宝,在严格保密的情况下,仅他和科委主任在县政府宾馆接待了夏风──他怕别人知道这个信息,半路把这个机会截走。
作为一个农业县的多种经营局长和科委主任,他们对作物种植的造诣比夏风高出一大截。交谈中,他们详细介绍了清原县的土地资源和气象条件优势,承诺将成立一个专门的公司来负责组织种植和收购,这样就变成公司对公司的购销关系,免去华凯公司直接面对农户的麻烦。同时表示,他们可以组织人员到山上收集不同品种的月见草籽,供夏风分析?酌-亚麻酸含量,以选定种子。对夏风的要求,不外乎三条:合理的收购价格,提供收购资金,保证收购数量。
夏风和孙局长当天就签订了合作意向书。接下来,多经局紧锣密鼓开展了采集草籽工作,仅一周就送到夏风手里。夏风送到化物所分析后,从4个品种中选定两个,让孙局长组织人员上山采集种子。
春节过后,孙局长和科委主任亲自来到华凯公司,谈判收购数量和收购价格。
夏风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他详细核算了月见草油的生产销售成本和销售价格,并根据他亲自调查核算的每亩种植株数、每株结籽粒数、千粒重等第一手数据,提出了相对较高的月见草籽收购价格:虽低于野生草籽价,但高于种植其他作物的收入——他知道,生产商和原料供应商之间是共生关系,保护供应商的利益,说到底也是保护自己。
夏风细致严密一丝不苟的工作作风令孙局长们赞叹不已,几乎没有经过讨价还价就签订了当年收购1000吨月见草草籽的正式购销合同。除了一般条款之外,夏风强调加上一条:种植的月见草不得打农药不得施化肥。
孙局长回去以后,开始调整人员,成立一个特种农产品经营公司,让局里的女会计肖洁出任公司经理。在公司成立会议上,孙局长警告公司的员工:
“华凯公司的董事长夏风很有水平,是我目前接触到的企业领导中少见的精明强干的一个,你们不能认为他不懂农作物种植而企图糊弄他。这事涉及县里发展经济作物战略,如果搞砸了,我是不答应的。”
肖洁偷偷抿嘴一笑。她对乡镇企业的领导有一个几乎形成定势的印象:不就是膘肥体胖大腹便便满嘴酒气一双色眼的“农民企业家”嘛,吓唬谁呀。在这种心理驱使下,有一次孙局长去华凯公司之前,要她准备一桶盐渍山野菜带给夏风,她竟然把野菜倒出大半桶,再加进盐水,让局长不远千里把多半桶咸盐水送到夏风家里。夏风并不知道这里的猫腻,倒是肖洁在过了几个月见到夏风本人之后,才把自己的恶作剧告诉了夏风。
5月中旬,夏风为了核实月见草的种植面积和出苗情况,来到清原县。当天晚上,孙局长带上两个副局长、特种农产品经营公司的正副经理和会计为夏风接风洗尘,指定让肖洁负责按最高规格接待。肖洁心里直嘀咕:对一个乡镇企业的头头,值得这样兴师动众嘛。
接风宴会安排在县政府宾馆餐厅的一个豪华包间里。孙局长陪着夏风到达的时候,两位副局长和肖洁几个人已经先到了,正在等着他们。夏风对这些礼节历来不在意,只是觉得在这种场合吃饭有点太奢侈了。
大家坐下后,孙局长逐个做了介绍。介绍到肖洁的时候,夏风注意看了她一眼──这是今后要打交道的主要对象。这一瞥让肖洁脸红心跳尴尬不已。那天夏风穿一套乳白色西装,打一条淡蓝色斜条纹领带,看上去只有30多岁,显得青春而充满活力,深邃的目光,似乎随时都会穿透人的思想。这翩翩风度无论如何也和她心里的形象对不上号。想到自己的恶作剧,她偷偷叹了一口气。
席间,话题集中在月见草种植、管理和草籽收购业务上,极少题外话。偶尔谈到国家政策、地方发展规划等宏观问题,夏风总是有着比较深刻独到的见解,这让肖洁越发汗颜:自己对于所谓农民企业家的认识,怕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了。
陪酒的金副局长是朝鲜族人,有点嗜酒。他几次劝夏风喝酒,无奈夏风不善酒,每次都推掉了。金局长有点不高兴,端着酒杯不肯放下,看着夏风说:“夏董是不是瞧不起我们小县城的人啊?当董事长的哪能不会喝酒?”
夏风看看孙局长,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金局长言重了,我确实不能喝酒,你不会是非要我出洋相吧?”他的司机也连忙从旁证实董事长从不喝酒。
孙局长微笑着不语。金局长却不依不饶:“酒桌上不醉不是朋友,来来来,真要喝醉了,我背你上楼进房间!”
肖洁看到夏风一脸难色,站起来说:“金局长不要这样强人所难,实在不行,我来替夏董喝吧。”说着,伸手端起夏风的酒杯,一口干了下去。夏风既感激又有点担心,看着她嗫嚅了一下,没有作声。
孙局长哈哈一笑,安慰夏风说:“夏董不用担心,我们小肖不仅是县城有名的四大美女之一,喝酒在我们局里也是少有对手。”
临散席之前,肖洁犹豫着问夏风:“夏董带名片了吗?能不能赏一张啊?”
“哦,对不起,我忘记了。”夏风说着,从衣兜里掏出名片发了一圈。肖洁仔细看了看,小心夹到笔记本里。
第二天早晨,孙局长把夏风接到他的办公室,递给他一张写着全县各乡安排种植面积的表格,指指画着波浪线的三个乡,告诉他这就是今天要去看的地方。夏风看了一下,又和墙上的清原县地图对照了一番,沉吟着问:“我们可以重新随机抽取吗?”
孙局长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夏风的意图:他要看到真实情况,而不是报喜不报忧地走过场,显然含有不想被糊弄的意思。也许是夏风了解官场中下级应付上级检查惯用的手法,虽然以商量的口气提出来,却使人无法回绝。孙局长暗暗敬服夏风的精明,点头答应道:“当然可以。要不你来选定?”
夏风用手比画着在地图上大致分了三个区域,然后在每个区域中各指出一个乡。孙局长看了一下,原来计划的三个乡,被他换掉了两个。
“好吧,那就看这三个乡。不过这样一来路途有点远了,今天恐怕赶不回来。我和肖经理陪你下去,中午请你吃野菜宴。你的轿车不要开了,有两个乡的路不好,就坐我的吉普车吧。”
时令刚入初夏。吉普车沿着一条河岸,以40公里的时速穿行在生机勃勃的丘陵间。左侧是清澈见底的潺潺流水,右侧是星罗棋布的农田。稍远处,茂密的原始森林随着山势绵延起伏,茫茫翠色直指苍穹,仿佛染绿了半片天空。夏风不由得自言自语赞叹道:“这里的景色别有风韵,这种安静幽深令人一扫俗念。这里有没有庙宇啊?如果能在这样的环境里出家,与大自然为伍,不管为僧为道,都一定是神仙了。”
肖洁从副驾驶位置上回头看看夏风,说:“我们整天在山里转悠,早就看不出这里有什么好了。你可千万别到这里出家,真要那样,你夫人不找我们拼命才怪。”在她眼里,夏风的年龄和自己差不多,作为男人,正是大有作为的时候,所谓出家,不应该是他这样的人应有的玩笑。
孙局长告诉夏风:“离这里20多公里有一座不小的道观,‘文化大革命’以前还有道士,现在破败了。夏董文采不错呀,工、农、文都来得,你到底是学什么专业的?”
夏风老老实实地答道:“别取笑了,我好容易混到小学毕业,以现代社会应有的知识结构来衡量,纯属半文盲一个,哪里谈得上什么专业啊。”
孙局长不相信似的盯着夏风看了足有一分钟,说道:“小学毕业?不敢相信,真要这样就更难得了。你上学时赶上‘文化大革命’了吧?那个年代读书多少是社会的原因,没办法。”
夏风只是苦笑了一下,没有接言。肖洁本想听听夏风到底多少岁,见他不说,忍不住问道:“夏董有没有我大呀?”
夏风噗地一笑。“对你的眼光我可不敢恭维,什么叫有没有你大?你叫我一声叔叔大概不会委屈了你。我是1947年出生的,孙局长也不比我大多少。”
肖洁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夏风一眼,在心里偷偷想:比我大10岁?根本不像。
当天看了两个乡。看到出苗的情况,夏风已经放心了。有苗不愁长,能长自然不愁收。到了傍晚,孙局长主张当晚住在乡下,晚饭后可以去歌厅玩一会儿。肖洁也极力撺掇不要回县城。她有一种隐隐难言的愿望:这样可以更多接触夏风。
但夏风没有同意,他觉得没必要再看第三个乡。当晚住到县城,第二天一早就可以起程返回去了,他不想过多打扰主人,何况他根本不会唱歌跳舞,这与他除了看书没有任何业余爱好是一脉相承的。
进入10月中旬,月见草籽收购在即。经过电话沟通,孙局长带肖洁到华凯公司提取第一笔200万元收购资金。夏风把公司葛经理、主管会计小刘和出纳员小王叫到他的办公室,让肖洁和他们认识一下,交代会计按照合同和财务手续办理。
小王问夏风:“香港汇的款还没到账,也就这两天到,等两天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