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检验一下你的教育信条，你就会发现，它们矛盾百出，特别是那些有关于德行和道德的教条。唯一适合孩子的德育课，对所有年龄的人也都是最重要的，那就是：“绝不要伤害他人。”所谓与人为善这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如若不能从属于这条，也是危险的，虚假而矛盾的。谁没做过好事呢？人人都多少做过好事，正直的人和邪恶的人都做过，只是邪恶的人为了让一个人好，就让成百的人受苦，我们的种种灾祸即来源于此。最高尚的道德是消极的，也是困难的，因为极少表现在外，甚至也不会让我们因为被他人喜爱而感觉内心甜蜜。
86最美妙的想法也许会从孩子的脑袋里跳出来，最美丽的语言也能从他们的唇间蹦出来，如同价值连城的钻石落到他手里，不过，想法和钻石都不属于他，在他的年龄，没什么真是他自己的。孩子说出来的话，从我们的耳中听来，意思并不一样。他们理解的词语，和我们的观念不同。如果他也算有观念，他的观念一没有顺序，二没有联系，想法没什么是肯定的，也没什么是明确的。检验一下你所谓的天才儿童，你会不时发现他的心思极为灵活，想法非常清澈。而更多时候，同样一颗心灵，迟钝又缓慢，似乎笼罩在迷雾之中。有时候，他前行于你，有时候，他原地不动。此时你叫他天才，彼时你觉得他是傻瓜。你都错了，他只是个孩子，一只时而低飞，时而返巢的幼鹰。
87分辨孩子是真笨，还是表面上显得笨，是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了。这种表面的愚笨，往往是性格强大的表征。很奇怪，乍看起来，这两种极端不同的情况，有着相同的表征。不过理应如此，因为在还没有真正想法的年龄，有天分的孩子与其他孩子的区别只是，普通孩子接受了虚假的观念，而有天分的孩子没有接受虚假的观念，却也没有其他想法，因此也像傻瓜。一个是什么也做不了，另一个则觉得什么都不合适他做。
88要对儿童有所尊重，不要急于判断好不好，在采取具体的办法之前，让特殊条件能自我展现，让特质经过一再的检验和佐证。先让自然运作，然后你再接手教育的工作，以免打断自然的安排。你声称你了解时间的价值，担心浪费时间，而你没有发现用错了方法，比什么都不做浪费的时间更多吗？一个受了不良教育的孩子，远不如什么都没接受过的孩子。你说不愿意看见他的童年无所事事，哎呀，难道每天快快活活、跑跑跳跳就是无所事事吗？他这一生，都不会比这时候更忙了。
89尽管记忆和推理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功能，然而两者只有结合才能得到真正的发展。孩子们在到达有理性的年龄之前，接受的不是观念，而是形象，观念和形象的区别是，形象只是外在事物的图像，而观念则是对于这些事物的看法，由事物之间的关系所决定。当想起一个形象时，图像可以独立存在于心中，而每个观念都引发其他观念。当我们想像时，我们仅仅是在感觉，但当我们推理时，我们会加以比较。我们的感官是被动的，而我们的观念或者想法则来自于可以进行判断的有效元素。
90不过，我并非认为孩子一点理解力都没有。正好相反，我觉得他们对与他们的安宁相关的事情理解得非常好。不过，大人对他们的理解范围有所误会，他们将原因归为孩子们没有知识，强迫他们去理解他们根本不明白的事情。另外一个错误就是，非要让孩子关注那些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事情，诸如他们将来的利益啦，他们成年以后的幸福啦，成人之后别人对他们的看法啦，全是些对无远见的人毫无意义的话。强迫可怜的小东西们学习功课，这些人关注的都是孩子们心智绝对不能理解的事情。
91在任何学科里，代表事物的符号如果不具有概念，符号就没有价值。而对孩子的教育也局限于这样的符号之中，因为没有人能成功地让他们明白符号代表的东西。你以为你在教育他们什么是世界，他学会的只有地图，你教他城镇的名字、国家、河流，而这一切对他来说，只存在于地图上。“世界是什么？是一个硬纸板做成的球。”这就是孩子们的地理。
92要是孩子根本不能理解词汇，就没有哪门课是合适他们的。要是他们还没有观念，那么他们就没有真正意义的记忆力，我指的并不是只能唤起感觉的记忆。把一串对他们毫无意义的符号刻到他们的脑海里，到底有什么用呢？当他们学习事物的时候，自然会知道代表这些事物的符号，那为什么还要白费力气去学两次呢？而且，当你拿他们根本不懂的词汇当知识让他们接受的时候，给他们灌输了多么危险的偏见啊。看也不看对他有什么用，第一个无意义的措辞，把他人的语言当成理所当然学会的第一件事儿，对孩子来说，就是判断力毁损的开始。在他意识到这个损失之前，也许会让傻瓜们眼花缭乱很长时间呢。
93即使自然赋予孩子的大脑以可塑性，以便他接受各种印象，那也不是为了让你往里面填充国王的名字、日期、谱系、地球仪、地理以及那些对孩子来说，现在没用未来也不会有用的辞藻的，这一切像洪水一样，席卷了他悲哀的、荒凉的童年。而正因为他头脑的可塑性，那些他能够理解，对他有用的观念，那些与他的幸福相关的，以及在日后某天能够帮助他履行责任的，应该在最早的时候就在他的脑海中留下不可消除的印迹，指导他以合适于自己的天性以及能力的方式，过上自己的生活。
94即使不从书本中学习，一个孩子拥有的记忆力也不会白白浪费，他所看见的，听见的，都会在脑海里留下印象，大人们说的话，做的事情，他都会记住。他的整个环境就是一本书，不知不觉地丰富着他的记忆，给他的判断能力添砖加瓦。训练孩子早期记忆的最好办法是，对他的环境有所选择，注意不断地给他提供他能理解的东西，而他不应该知道的都藏起来。你用这个办法给他的知识宝库，将对他的少年教育，以及一生的行为都有所裨益。没错，这样的方法不能炮制天才儿童，也不能给老师增添荣耀，但是这样会把他培养成一个体格强壮，思想健全，身体头脑一样活跃的人。这样的孩子小时候得不到夸奖，但是大了却能够受到尊重。
95我由此使孩子们摆脱了读书这门功课，消除了令他们感觉悲伤的主要原因，也就是他们的课本。阅读是童年不快乐的祸根，却是你为孩子们找到的、唯一能做的事情。
96怎样才能找到教会孩子识字的最好办法，人们费尽心机，他们发明了识字卡，把幼儿园变成了印刷厂。洛克则主张用骰子来教会孩子识文断字。这主意真不错啊！太可怜了。其实有一个办法比这些办法都好，而这个办法却被大家忽视了。让孩子有学习的欲望，唤起你的学生学习的愿望，用什么方法，他们都愿意学。
97最大的动力是现实的需要，这是唯一能带着我们走远，而且走稳的动力。有时候，爱弥儿会收到父亲、母亲或者亲戚朋友的便条，请他一起去晚餐、散步、划船或者看演出。这些便条都很简短、清楚、直白，而且字写得好看，得有人读给他听，但不是他想找人的时候就有人在的。这个时候他就会意识到识字的好处！等到他再一次收到条子，他会试着读，有时候有人帮他，有时候没有，他尽了全力，最后只懂了一半，原来是明天吃奶油，可是哪里？和谁？他不知道，要认出其余的字，太难！
98我要补充几个非常重要的原则。就是说，但凡我们并不急于达到的目的，通常是最快最确定能够达到的。我肯定爱弥儿不到十岁就会阅读写字，因为我对他十五岁以前能不能读书识字根本不在乎。不过，相比较而言，与其让他为了所谓的有用而牺牲了生活的学习，我还是宁愿他根本不识字。要是他根本不喜欢学习，读书又能对他有什么用呢？应当特别注意，不要令还不喜欢学习的学生厌恶读书，不能让他觉得读书辛苦，以免过了青年时期他还觉得读书可怕。
99要是依照我所拟的计划，你该做的正好与现行的实践手法是截然相反的，你不用让你的学生去关注未来，不用带他到遥远的地方徘徊，让他游荡在陌生的土地，地球的另一端，以及所有号称天堂的地方。你只需让他做他自己，关心他自己关心的事情，很快你就会发现他学会了观察、记忆，甚至能够推理。这才是大自然的顺序。
100当思维的生物活动的时候，洞察能力便随着体力得到发展了，只有他的体能超过自我保存所需之时，思考的能力才得以发展，若你想培养学生的智力，就当先培养智力所需要的体力。要不断地锻炼身体，要他强壮、健康，使他变得良善和理性；要他劳动，让他做事，让他又跑又叫，使他忙个不停，让他凭自己的体力与理性做人。要是总由你来给他方向，老指挥他做这个，做那个，你的教育方法制造的当然是傻瓜。你的大脑总在操纵他的双手，他的心智自然会废掉。
101年轻的老师，我呈现在你面前的，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一门不受条条框框控制的艺术，是要你什么都不做却要做到一切的无为而治。我承认，这门艺术超越你的经验，也不能展示你的才华，无法让学生的父母了解你的价值，但这是唯一通往成功的道路。若你不能先培养出一个淘气的小鬼头，你也不能教育出一个聪明的人来。斯巴达人就是这样教育孩子的，他们并不叫孩子们钻进书本，而是叫孩子们去掠夺食物。这些孩子们之后的人生因此变糟了吗？他们随时为胜利而战，在一切战役中都能粉碎对手，巧舌如簧的雅典人不但怕同他们打斗，也怕和他们辩论。
102教育最需要警惕的是，老师发布命令，认为自己是主人，可孩子才是真正的主人。他用你布置的任务，来换取他想从你这里得到的东西。他终归是能用一个钟头的勤勉，来得到你一个礼拜的百依百顺的。他必须时时与你交易，这些买卖都是以你的方式提出来的，不过是按他的方式去实现。通常来说，孩子明白老师的想法，比老师理解孩子的情感要快得多。这一点也不奇怪，因为孩子所有的聪明才智都是用来自保的，现在他要用这一切来将自己从暴君的锁链之下营救出来，得回他天然的自由。而老师是没有压力去理解小孩子的，有时候还觉得不去费尽心思理解反倒有好处，自己有了空闲时间。
103孩子最想做的，便是发现统治他们的人的弱点。尽管这样做导致的是恶意，可是出发点并非如此，他们只是想逃避讨厌的管束，不堪忍受锁链的负重，想尽办法要摆脱，如若发现老师的弱点，便是大好的机会。他们就此养成了习惯，找别人的过错，并以此为乐。
104猫头一回跑进某个房间的时候，她从这里走到那里，什么都要嗅嗅，检查一遍，片刻也不能安静下来。她会怀疑一切，直到她检查过，知道是什么为止。孩子初学走路的时候也是如此，先是进入包围他的世界，然后开始讲话。唯一的区别是，同样使用视觉，孩子另外用的是他的双手，而猫用的是大自然赋予的敏锐的嗅觉。这便是本能。而正确的或是错误的教育，会让孩子变得灵巧或者笨拙，敏捷或者缓慢，聪明或者愚笨。
105要学会思想，我们就要锻炼我们的四肢，我们的感觉，以及我们身体的各个器官，它们是我们才智的工具。为了更好地利用这些工具，为我们提供这些工具的身体就要健壮。好的体格可以让人的心智更加灵敏、正确。
106我要教给学生一门需要很长时间，花费许多精力才能学会的技艺。这是你的学生肯定不会拥有的技艺，就是保持无知的技艺。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知道，而实际上真懂的知识也就是那么一点点。很久很久以前，听说威尼斯人向一位西班牙使臣炫耀圣马可大教堂的珍宝，而大使只说了一句话，“下头没有根基。”我每回看见老师卖弄学生的成绩时，总想把这句话送给他。
107若要让一个娇惯坏了的孩子恢复正常的话，我就要让他觉得最漂亮的衣服是最不舒服的。穿起来复杂，行动不自由，一举一动都不自在，为了光彩夺目，自主和快乐都消失了。要不了多久，我就能令他厌倦甚至厌恶自己的华丽，不再想当浮华衣物的奴隶。这样的经历会变成他生命中的噩梦，他可能宁愿被关进黑暗的地牢，也不愿意看见为自己准备的浮华饰物。在孩子被我们的偏见奴役之前，自由快乐是他天然的愿望。最朴实自在的，让他实现最大自由的衣裳，才是他最最喜欢的。
108促使小孩去做某件事，最好的办法是想办法让小孩产生做这事的欲望。小孩天性活泼快乐，对许多事情有强烈的好奇心，这些都是很大的优点，使小孩先产生兴趣，他们才有热情做某件事。
109我会在晚上做很多游戏。这个建议看上去简单，其实是很有价值的。在所有事情上，我们的习惯使我们丧失了想象力，只有面对全新的事物想像力才会不请自来。只有想像力的火花能点燃情绪。所以，如果你想治疗谁对黑暗的恐惧，用不着与他辩论，只要经常带他去黑暗的地方，这样的实践要比任何哲学讨论都更加有效。屋顶上的瓦工不懂什么叫眩晕，习惯了黑暗的人是不会害怕的。
110一个人随时都可能发生意外。所以，对小孩从小就要培养其各方面的体能，包括跑跳、翻爬等各种动作，从而锻炼身心的平衡。对小孩的教育不能操之过急，有时候大把时间的浪费是为了争取更长远的时间。
111这样的早期教育的主要障碍是，只有目光长远的人才懂得它的意义，而在庸俗的眼睛里，这么精心教育的孩子，只是个顽皮的孩子。老师通常考虑的只是自己的利益，不是学生的，他强调的是自己没有浪费时间，提供给孩子的都是可以在橱窗里展示的货物，易于炫耀的才艺，一眼可见，有用没用他才管不着哩。他往学生脑袋里塞了一大堆垃圾，不加区别也不经鉴定，而考核就是展览的时候，只要摆出来大家都满意，他就收拾包裹走了。而我的学生贫穷，没有仓库可展示，他能给大家看的，只有他自己。大人和孩子都不可能一眼就看懂。哪里有一眼就可以看出孩子特质的观察家呢？这样的观察家固然有，不过少之又少，上千个父亲中，恐怕也找不出一个来。
112人虚弱的原因在于他的体力和欲求不平衡。强烈的欲念令我们虚弱，因为我们的体力不足以满足我们的欲念。于是，限制我们的欲望，与增进我们的体力是一样的。当我们能做的比我们要做的更多，我们便是强大的人了。这已经到童年的第三个阶段了，我现在要处理的正是这一阶段。这时候，我们的学生就快要到青春期了，不过仍然没有开始发育。在这个时期，人的体力是超过他的欲求的，不过我说的是相对体力，而不是指绝对体力的高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