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汉字教学的研究,属于教学法研究的范畴。许嘉璐指出:“任何教学法都是建立在两大类科学研究基础上的:一个是关于所教内容的规律的研究,就识字法来说,就是对汉字规律的研究,包括汉字的历史、字形的构成、字的形音义之间的关系、汉字和汉语的关系,等等;一个是关于所教对象的规律的研究,就识字法来说,就是对小学生学习的规律,包括心理和生理特征、认知心理、心理发展等等的研究。”许嘉璐《中国小学识字教学的研究与建议——〈识字教学法论文集〉序》,收入《语言文字学论文集》,486页。当然,就今天来说,汉字教学还包括针对以汉语为第二语言的人的汉字教学。
何谓识字?“所谓识字者,谓见形而知声、义,闻声而知义、形也。”艾伟《汉字问题》,5页。也就是说,要掌握汉字的形、音、义。通过对《说文》会意字的研究,我们认为,就会意字的教学而言,应该把握住以下几点:
1首先要掌握一定数量常用的会意字构形字素,这是进行会意字教学的准备。
这儿所说的会意字构形字素,不但包括象形、指事这样的独体字素,也包括像“辵”(辶)、“邑”(阝)、“攴”、“走”、“頁”(页)、“疒”这样构形能力强、能产性高的合体字素。
我们知道,会意字的表词,是通过其构形字素所代表的旧信息、已知信息组合在一起,推导出新信息、未知信息的过程。构形字素所代表的旧信息、已知信息是它表词的前提。人类的认知,一般是从认知的基本层次范畴开始,逐渐向其上位和下位层次范畴扩展的。处于认知基本层次范畴上的概念,类似于人类语义表达的基因,构成了认知的元语言系统。而处于这一层次上的概念,一般具有直观形象性和易于感知性,这些正是会意字构形字素的特点。《说文》540部首,就是汉民族语义表达的基因库,进行汉字教学,要牢牢把握这个基因库,选择其中能产性高的“基因”优先教学,为进一步学习会意字、形声字这些合体字打好基础。这也符合人们学习的由易到难、由简单到复杂、由具体到抽象的认知发展规律。
在教授这类字素时,要特别注意一类构形时常用但现在已很少独立使用或独立使用时所表已非其本义的字素。前者如“隹”表示短尾鸟,“攴”(攵)表示击打,虽然现在很少单独使用了,但作为构形字素却很常见。后者如“尸”现在独用时一般表尸体义,但在作为会意字构形字素时,大多却表示活人(由“祭祀时代表死者受祭的活人”义引申),如“屎”、“尾”,有时还表示屋宇义,如“屋”;又如“頁”(页)现代一般表示书页(此义古时一般作“葉”),但在参构合体字时一般表示头义,如“煩”、“顥”、“頫”等。这类字素一定要解释清楚,否则会让初学者不知所云或产生误解。
还有一类字素也须注意,那就是虽然本身很常用,现代用法和参构合体字时的意义也基本一致,但由于隶变等原因,在构成合体字时写法发生了变异,不经过说明,初学者难以了解其构意。像“扌”、“疒”一类虽然楷书写法也发生了变异,但人们根据它们的偏旁名称“提手旁”、“病字头”,仍可追溯其意义源头。然而像“阜”、“邑”,分居合体字左右两边时,楷体中都写作“阝”,不经说明,初学者一般难以理解它们在“降”、“陟”、“陽”、“邦”、“郵”等字中的构意了。特别是“灬”,实际上是“火”的变形,当然也并非所有的“灬”都是“火”的变形,如“燕”中的“灬”就是燕子的尾巴变形而来的。有人类推“三点水”的称谓,误称之为“四点水”(标准偏旁名是“四点底”),就更容易引起误导了。
2根据会意字表词的不同性质,采取相应的认知模式和教学策略。
这儿所谓表词的不同性质,就是指会意字所表词的不同词性,主要指名词、动词和形容词这三大类。所谓相应的认知模式,就是指我们在第四章中所总结的表名词、动词、形容词的会意字相应的取象—表词模式。总体而言,就是表名词的会意字,一般采用“同质名词概念(包括上位、同位、下位和相关名词概念)+修饰限制概念”的模式;表动词的会意字,一般采用“同质动词概念+与所表动词相关的施事、受事、工具、方式、时间、空间、目的、结果等概念”的模式;表形容词的会意字,一般采用“性状体现者+性状”的模式。一句话,就是会意字所表之词的同质聚合概念与异质组合概念的结合模式。同质概念解决所表之词“是什么”的问题,异质概念解决所表之词“怎么用”的问题。
当然,根据会意字所取之象和字素缺省的情况,每一模式下又可细分为若干小类,应当采取相应的认知策略。这又涉及会意字字素存现和缺省的问题。我们知道,前面所总结的会意字的取象—表词模式,是建立在义界基础上的会意字意义的解构模式,其中字素的存现和缺省,反映了相应词义的认知焦点和背景,认知焦点处于凸显的地位而被取象为字素,认知背景则由于在认知中处于弱势地位而被缺省。被缺省的部分可以看作会意字所表之词的意义由语言中的义界句子转化为文字上的组合字素时由于表达的经济原则所造成的信息损耗。但在会意字的教学中,我们要将被构形字素分解的意义重新组合起来,则我们所总结的取象—表词模式,这时又成了会意字意义理解的建构模式;同时,为了将造字时凸显的认知成分还原成义界句子,还要将造字时缺省的成分补足,以便于对会意字所表词义进行理解。例如对名词“琥”的理解,就要将构形字素“玉”、“虎”还原为“發兵瑞玉,爲虎文”的义界句子,补上表示功能的“发兵”和表示性质的“瑞”这两个缺省成分。只有这样,对“琥”所表词义的理解才能准确而全面。
对于利用字素空间位置关系辅助表义的会意字,在教学过程中,还要将文字的这一辅助表义手段转化为语言中的义界成分加以补充。例如在教“棗”(枣)与“棘”时,要说明二者的区别,就要将“棗高,故重之;棘卑且丛生,故并之”王筠《说文解字句读》,254页。的字素空间排列方式解释出来。
3要依照会意字的构形理据进行分析,不可胡乱拆分和讲解。
构形理据是会意字取象—表词的根据,只有它才能准确揭示会意字所表之词的意义。这里须要强调的是,一定要依据会意字的本形,解释会意字的本义。后起字理据重构的不在此列。如“折”古文作“从斤斷艸”,小篆演为今形,“以手持斤(以斷)”,理据重构。依据会意字的讹体,或解释成会意字的借义,都是行不通的。这里常见的有四类错误:
(1)依据后代新起的观念解释会意字。其中最著名的要数许慎对“武”的误释了。
武,楚莊王曰:“夫武,定功戢兵。故止戈爲武。”(《说文·戈部》)
这是《左传·宣公十二年》中的话:“楚庄王曰:‘于文止戈为武’……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者也。”反映了春秋时期的反战思想。但这不是“武”字的本义。于省吾曰:“武从止、从戈,本义为征伐示威。征伐者必有行,‘止’即示行也。征伐者必以武器,‘戈’即武器也。”于省吾《释武》,收入《双剑誃古文杂释》。许氏引后起之观念解释字义,因而发生错误。
又如“医”字,现代有人在教学中认为它是以匸中之矢指代“医生”。其实“医”之本义为“盛弓弩矢器也”《说文·匸部》。;“医生”的“医”简化前作“醫”:
醫,治病工也。殹,惡姿也;醫之性然。得酒而使,从酉。王育說。一曰殹,病聲。酒所以治病也。《周禮》有醫酒。古者巫彭初作醫。(《说文·酉部》)
“医”是“醫”的简化字,“医生”是它的借义,以借义释字形,难怪窒碍难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