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医生接触了任宁，弄清了年轻人情绪变化的前因后果。心理医生认为，任宁没有敌视什么的本质问题，无论对家人，对单位，对社会，任宁是善良的，纯洁的，他的心理应该是健康的。任宁的精神症结，重要因素是因为房子。他要结婚，要买房，这似乎是当今男婚女嫁的规则，可是，房价飞涨，离谱的涨幅，使他猝不及防，备受打击，无法接受！也怪任宁知道得太多，又善思想。当然，这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对和不好，只是任宁太认“理”，他知道那么多房子与票子的信息和故事，如果这些信息和故事能与面临的问题一致也就认了，可是，偏偏人家的房子和票子就能和谐相处，友好互动，入情入理，而我们，却不！房子一直欺侮票子，票子一直做低贱的奴婢，房子却是主人和上帝，不都是市场经济吗？我们还在“市场经济”前边加了“社会主义”四个字，任宁听爸爸说过，没有社会主义，就没有我们的今天，因为爸爸的爸爸根本没有钱供爸爸上学，连学都上不起的人哪里能做光荣的人民教师。爷爷盛年时因劳累过度积劳成疾去世了，爷爷一生靠拉人力架子车为生，那种连温饱都达不到的日子，只是在贫穷拮据的生活中挣扎，是社会主义拯救了任宁的爸爸，爸爸是吃着人民助学金求学的……无论什么时间，任宁没听过爸爸抱怨社会主义。人啊，大多是知恩图报的，那种知恩不报者，甚而恩将仇报的人，虽然也有但还是少数。所以，任宁相信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这种经济模式不应该叫民众失望，民众当然包括自己，可是，眼前的现实何以这样冷峻，无情……心理医生认为任宁太认理了，太认理就变为认死理，死认理，以至于滑进“死”的泥潭不能自拔，精神能不分裂吗？高明的心理医生不去剖析病因的一二三四，更不批评患者的不是，他巧妙地诱导病人踏上另外的途径，追逐美好的向往，是啊，房子与票子只是身外之物，人才是主人，主人何以因为身外之物困惑悲哀，苦恼不已，世上本有更美好的东西，远比物质高贵，例如爱情，自由，温馨，真诚等等。是啊，听到心理医生的开导，任宁有点儿开窍了，再想一想，自己有心爱的恋人灵灵，有理想的工程师岗位，有关心自己的父母，自己应该幸福，何以陷入房子与票子扭打的泥潭不能自拔！其实，幸福是一种感觉，也可谓一种寄托。
二十四
占市长自做了市委书记，之后又戴上省委常委头衔，更加觉得平原市是自己的，自己就是平原市，对工作更投入了，更废寝忘食了，即使周末，诸多副职同僚纷纷提早匿迹销声，他依然专心致志，思虑和牵挂着平原市，无论是它的政治还是它的经济，特别是它的发展，发展什么和怎么发展。本来，经济运行的课题是政府的事，是一市之长的正业，可是，从市长位置离开的占书记，却依然关怀备至，不能放手。周末到了，下班时间也到了，有那同仁早已飞车跑得没了影子，忙了一个星期，该休闲休闲了。这时间，姜副市长、国土资源局局长、统计局局长、财政局局长等几位官员接到占书记秘书的电话，叫他们到书记这里。这几位同仁是占书记的“常客”，他们知道书记的心思，到了周末，“常客”们都不敢乱跑，来应对突然召见，即使跑了，听到书记召见，也得赶紧返回，谁不知道，占书记的秉性，对同仁和下级要求特严。
占书记的办公室很是宽大，五十来平方米的办公大厅窗明几净，大厅一侧是卧室，供书记小憩，另外有个洗手间，大厅另一侧，是个二十八平方米的房间，无论从办公大厅，还是从外面走廊，都有门子进得来，也是工作需要，平时找书记的人多，有那关系不一般的，或有来头的人物，当书记正处理要事，接待要人，就让他们到这里候等。其实，这个长方形的房间，布置得更舒服温馨，四圈是藤质座椅，中间有长条形藤桌，桌面铺了厚厚的玻璃板，落地纯水机与大容量冰箱搁放在两隅……本来，占书记应该把市长和安副市长也召来，因为他牵挂的事与他俩关系密切。可是，考虑到市长是政府一把手，与市委书记是平级的，不好将他当做下级使唤，至于安明副市长，虽然分管土地和规划，这人却不随和，执行自己的旨意往往很勉强，很被动，不像姜副市长得力，也就不打扰他了。实际上，占书记知道，只要抓住常务副市长，政府里没有自己行不通的“政令”，办不成的事情。
诸位常客先后进入书记二十八平方米的小房间，这已经形成习惯，凡周末召见，都在这里，通信员早将沏好的西湖龙井放在长条形藤桌上，另外备有铁观音、庐山云雾、信阳毛尖及巴西咖啡等饮品。冰箱里有多种饮料，常客们可根据自己嗜好随意选用。大家坐好后，姜副市长笑哈哈地先说话了：
“占书记，咱这周末聚会干脆叫书记周末沙龙，又好听，又好记，又轻松。”
“沙龙，是好听，不过，不是很准。”占书记思索着说，“沙龙吗，这名字起源于十八世纪的法国，法国那些贵妇人闲得憋闷，就邀请艺术家和文人到她们的客厅高谈阔论，后来嘛，就把贵族的清谈社交聚会称为沙龙。咱叫沙龙，也不是不行，只是不那么吻合。”
“还是书记渊博，我只听那些捣鼓文艺的一弄就啥子沙龙，真不知道它的意思，占书记一说，我才明白，沙龙原来是这个意思。”财政局局长一向跟领导紧，谁当市长和书记，他都跟得上，而且，很讨领导喜欢。
“咱们说正事。”占书记看到有人还想就沙龙扯什么，就截住了，“听说财富大道和农田路交口那块地拍出了奇迹？”
“奇迹！奇迹！连我都没想到，一亩地能上千万元啊！”姜副市长附和着书记发表感慨。
“我倒是想到了，这块地要拍出奇迹哩，说不准能上了千万元哩（一亩）！可没想到，能拍过一千万，又多出二百万，了不得，一亩地1200万元，八十亩收了九亿六，奇迹啊！奇迹！”国土资源局局长也感慨了。
“看来，我们还是保守，得继续解放思想，是吧。”占书记抿着极品西湖龙井，吸着软中华，笑眯眯地扫视在坐同仁，“说一说，这一回为什么拍得出奇的高，有什么措施和经验。”
“叫小田说，他是咱们局的土地交易中心主任，具体的事都是他操作。”国土局局长瞅一眼坐在身边的胖胖的年轻人。小田第一次进入这种“沙龙”，来之前，国土局局长专门请示过占书记的秘书，说想带田主任来，秘书请示书记并得到首肯，小田方才“入围”。小田是国土局局长的亲信，局长得悉自己有晋升或平调重用的可能，就想在国土局安插得力干将，以备日后方便。小田是他培养的对象，这次帮他进这圈子，对人对己都大为有利。小田很会说话，一开头就把功劳全归领导了：
“土地拍得好，全是占书记领导得好，战略英明，姜市长指挥得好，措施得当，还有我们局长抓落实全力以赴，方叫领导的战略战术严丝合缝地落到实处，没一点儿蓬架和悬空，从抓媒体宣传预热，到筹划拍卖操作，把握节奏，烘托气氛，特别是咱派出了推销工程师四处活动。这一点，我解释一下，对有专业知识的推销人员，我们称为推销工程师，而不叫推销员，也是与世界接轨吧。咱们的推销工程师天南海北地东奔西跑，虽然花了几个小钱，可是召来不少实力强劲的房地产大鳄，他们与本土房地产老板角逐竞斗，真的把这盘棋下活了。”
“好——好，就这样干，搞招拍挂，就是要立足本土，放眼全国！”占书记夸奖道。
“占书记讲得真对，就要放眼全国，以后有了条件，咱们土地拍卖，应该走到世界，叫美洲的、西欧的跨国公司参与竞拍。”小田主任不失时机地为书记的话加温，“这次把外省的巨商大鳄引来，也是咱把媒体操作好了，无论是报纸上写的，电视上见的，电台上喊的，该讲的话都讲透了，本来嘛，咱那块地就是好，交通便利，毗邻主干道，位置优越，接近食品批发市场，生活温馨方便，周围有上好的幼儿园、小学、中学，全国百佳医院，多家酒店，经媒体高手一炒，真个画龙点睛了，称这里是闹中取静，静中有动，潜在价值极高，无论做高端商住或城市综合体，都有得天独厚的条件，特别它靠近食品批发市场，具有整合资源，催生新商业中心诞生的氛围，这种潜能的含金量谁能计算得出，又是平原三环内极为稀有的地块，所以吗，奇迹就出现了……说心里话，占书记、姜市长，能出现奇迹，都是您们的英明决策，要不是占书记一再教诲我们，要解放思想，登高望远，这事我们怎么敢想啊。要不是姜市长具体布置，从人到物支持我们，我们的推销工程师也走不出平原呀。要不是我们局长——”
“别说了，小田。”国土局局长打住了他的话，他知道，这种场合，叫小田表扬自己不一定好。这时候，应该说占书记想知道的东西，其他人物嘛，你说得越多，人家就越烦，“咱们干的，都是分内的事，没啥说的，听占书记的，时间宝贵，听占书记指示。”
“好——好，也好，周末了，大家辛苦了，咱们长话短说——”接着，在占书记的指示下，财政局局长和统计局局长将有关信息道了出来。
财政局局长经典的一句话是“一年来政府卖地的收入达二百五十个亿了”。占书记接了句话说：“看来努努力弄三百个亿没有问题。”姜市长竟然说：“如果调动一切积极因素，拼足劲儿，弄四百个亿也不成问题。”是的，若是往“左”使劲，政府从来不缺“人才”。占书记说，还是稳一点，弄到三百再想四百吧，然后又冲着财政局局长语重心长地说，“这笔钱可管好啊，卖老祖宗家产的进项，不能看钱多了就大手大脚地乱花，记住，这笔钱的支出，要直接向我汇报，听清了吗！”财政局局长赶紧说，“听清了，听清了，你不点头，这钱不能动。”本来，管钱是市长的事，也许是占书记做市长的时间长，习惯了管钱，更重要的是如今他对什么都不大放心，许多本不属书记的事，他却要揽，好在平原市政府没人不听他的，更没人敢跟他说不。
统计局局长精典的语言是“平原‘地王’6年涨了10倍”，也就是说，政府从2004年开始拍卖土地，至眼下2009年，土地价格蹿了十倍，统计局局长讲得很细，数字记录如下：
2004年7月25日，美达集团以五个多亿高价，夺得市内一块面积410亩土地的使用权，每亩约128万元。
2005年8月26日，平原龙虎置业公司以两个亿，夺得市西郊一块面积90余亩土地使用权，每亩约220万元。
2006年9月27日，金鑫房地产公司以一亿两千多万，每亩400万元的价格，将市中一块30余亩的土地收入囊中。
2007年10月28日，银都房地产公司以三个多亿，争得市东郊一块面积50多亩的土地，创出一亩地630万的纪录。
2008年11月29日，黄金房产置业公司以六个亿，拿下市区一块70多亩土地，每亩拍出800多万元高价。
到了2009年，刚拍出的土地，竟然蹿至1200万元一亩。
小型聚会交流即将结束，为表示对同仁和下级的关心，占书记让秘书拿来准备好的礼品，一人一张健身卡，是不久前落成的一家健身俱乐部的金卡，持卡可以在一年之中，享用里面的游泳、网球、羽毛球运动及各种健身设备。当然，金卡是充了值的。当各位同仁收好金卡，占书记问同仁，去过东郊高尔夫球场吗？大家说，没去过。占书记说，没去就好，那地方，不是咱去的地方。要练好身体，如今什么最重要，身体最重要，平时再忙，都要挤出点时间，去健身俱乐部里转一转，待一待，练一练，可不要去高尔夫。占书记的话，大家心知肚明，那高尔夫球场，多是高级领导和大老板光顾的地方，这些年，特别是房地产老板，那地方几乎成了他们的乐园，而去那地方休闲炼身的人物，使用的金卡多是房地产老板馈赠的。实际上，今天来这里的人物，就有收到了这种馈赠的，他们知道，倘若真的持卡走进那里，碰上哪个大领导，肯定对自己印象不好。占书记的良苦用心正在这里，他不想让高层领导说，看看，平原市的干部成什么样子了，一个小小局长都打起高尔夫啦……这种潜台词是与腐败联结着的，必须提醒干部注意，身为平原市委书记，有管好自己干部的责任啊……临别，占书记突地问国土局局长，公务员第二小区的土地手续办妥了吧，局长说，没问题，只是变更一下用途，本来就是建设用地嘛。占书记很有感情地道：
“如今房价这么贵，靠工薪生活的干部买得起吗？这事要抓紧抓好啊。”
“手续一办妥，就叫城建局操作招标，工程队很快会进场，占书记，你放心，咱们的公务员二区肯定比一区做得好。”是姜市长的声音，“还是占书记有眼光，建新行政区的时候就把盖家属房的地征下了，要是现在征地，麻烦多了。”
“领导嘛，应该的，领导不关心同志们，谁去关心！”占书记轻松地对答着，拍拍姜市长的肩膀，“二区的户型可别学一区了，都弄成150到180平方米的，还有200多平方米的，大户型太多，要做些120到140平方米的，集资房嘛，不是福利分房，应多种多样，有人就喜欢小户型。”
“是——是的，占书记，住180平方米的老张科长一提房子就发牢骚，那么大的空间，老婆天天嘟囔，打扫起卫生都累死人啦，嘿嘿，两三口人，有140足了……”
二十五
自那个新“地王”出现以后，另一种奇迹趋之若鹜呈现出来，一家又一家楼盘竞相蹿涨起来，看谁蹿得猛，涨得高。开始，是毗邻新地王那块地的“幸福人家”，将7000元一平方米的售价（均价）翻为10500元一平方米，这一下不当紧，前来交房款签合同的人乱成一锅粥，前几天他们看好了户型，因钱没凑足，又折腾了两天，方来交款，谁知房价就上涨了50％，原本七十万一套的房子，一下子就变成一百零五万元，多出的三十五万，去哪里借啊，挪那笔款啊？已经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所有能挤能榨的“油”都挤榨干了，方凑够原先的房款，实在是没别的门路再去弄钱了。
一时间，售楼大厅骚动起来，吵闹声，谩骂声，和成一种火药味的“交响乐”。有人在摩拳擦掌，欲动手泄愤，有人窃窃私语，商议把售楼部砸了！双方短兵相接，有了躯体摩擦和“合理碰撞”，有人早打了110报警，警察赶来了，几个保安哪里控制得住场面。“闹事”的人一个个被拉进派出所和公安分局，“幸福人家”挂出“暂停售房”的牌子，不仅“幸福人家”，诸多楼盘都停止了售房，有人嚷嚷，这分明是捂盘息售，他们在搞阴谋，装孬孙哩！有人附和说，恐怕房价要大涨啦！等着看吧……不祥的预料果然中的，一星期后，平原市房价平均上涨40％，“幸福人家”挂出均价11000元一平方米，不再是前七日的10500元了。是商家商量好的吗？要不，会这样默契，“五月天”、“金子城”、“银都”、“威尼斯水城”、“金秋”、“曼哈顿旺铺”、“百万庄园”、“龙凤花园”等等，都涨了上来，就连那种地段偏远，配套不齐，户型简陋的“平安宅”、“广厦万间”、“全家福”、“安泰居”之类，价位也上涨20％，有意见吗？恼火吗？与售楼小姐讲道理吗？找房地产老板讨说法吗？
如今“幸福人家”售楼部井然有序，生意兴隆。身着警服的卫士亲自护航，身强力壮的保安明显增多，有个彪形大汉在售楼大厅巡回，有人说他是销售经理，销售经理时而会讲一种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