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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史记·秦本纪》“崤之战”史实考辨

贾俊侠

秦晋崤之战是春秋时期著名的五大战役之一,《史记·秦本纪》对其始末有详细的记载。其云:战前相当长时期,秦晋关系一直和睦,秦穆公不仅与晋通婚,数平晋乱,还帮助重耳回国。晋文公时,两国曾合兵伐翟,又合兵与楚战于城濮,温之会及翟泉之盟秦皆参加。鲁僖公三十年(前630年),晋秦合兵围攻郑国,秦国私下与郑国结盟,并且派遣将领戍卫郑国,秦晋间开始发生裂痕。三十三年(前627年),秦穆公听信杞子之言,企图偷袭郑国以开启东道,于是派大将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率师而东。行前,老臣百里奚、蹇叔极力劝阻,穆公不从,执意发兵。半途恰遇郑国商人弦高,秦军以为其行动被郑人所知,便灭滑而返。此时正值晋文公卒,襄公怨恨秦国乘晋国国丧之机伐其同姓国,便率晋人及姜戎败秦于崤。秦军崩溃,三大帅被俘。后经文嬴请求,襄公放三将归秦,穆公素服郊次向师而哭,自责自悔。《尚书·秦誓》、《左传》、《公羊传》、《谷梁传》、《史记·晋世家》对此也都有不同程度的记载。比较而知,各史籍所记有一定出入。《尚书·秦誓》序记崤之战后,秦穆公因未听蹇叔之言,悔恨而作《秦誓》;《秦本纪》只记载了崤之战后穆公懊悔的情节,未提作誓之事,而把作誓记于公元前620年,秦国为报崤战之仇伐晋的王官之役之后;《春秋》三传对穆公是否作誓没有明确记载。穆公是否作誓?作誓于何时?这是出入之一。同时,《秦本纪》记穆公遣师袭郑前,曾询问过百里奚和蹇叔。《公羊传》、《谷梁传》亦如是记载。但《左传》、《史记·晋世家》、《吕氏春秋》却记穆公战前只征求过蹇叔的意见而没有提到百里奚。是否有百里奚?这是出入之二。这种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做法,对我们研究《尚书·秦誓》及《史记·秦本纪》都造成极其不便。本文本着“诸说并列,则求其是”的原则,对之进行考辨,以定其是非。

一、穆公作誓之考辨

穆公作誓一事,历代学者的说法也有所不同:清人王先谦和金履祥赞同《秦本纪》之说。王氏认为:“败于崤后作誓,是《伪古文尚书》所言,伪孔不如史公可据,仍当以为穆公亲自率兵败晋还归为宜。”金氏也说:“秦晋交兵之故本末具见《左氏传》,而不言作誓之事,书序误云崤败还归之作,惟《史记》记载誓词于取王官及郊封崤尸之后。以史既有明文是誓作于封崤之日,而非崤败而归之作已。”唐人孔颖达《尚书正义》、清人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郭嵩焘《史记札记》、杭世骏《史记考证》、今人屈万里《尚书今注今译》、王世舜《尚书译注》和曾运乾《尚书正读》均赞同《尚书·秦誓》序所言。曾氏写到:“秦誓之作,盖在此时(崤战失败)。惟《史记·秦本纪》以为在秦伐晋封崤尸之后,与《书》序戾,不可从。此誓,穆公深悔听杞子之言,不从蹇叔之谏,遂致败衅。孔子深有取焉,故殿帝典王谟之后。”清人牟庭却另有看法,他认为:穆公在崤之战和王官之役之后都没有作誓,《尚书·秦誓》是穆公的用人之书,而不是悔恨之书。在《同文尚书》中他这样说:“当时穆公始得百里奚,欲用以相秦,而国人哗言不服,故作此誓与众共之。”依牟氏之说,《秦誓》应作于穆公五年(前655年),先于崤之战28年、王官之役31年,不仅年代相差甚远,而且誓词的内容与背景也不相符合,唯一家之言,一般学者不从其说。本文在此列出,只作为备异而已。至于王、金两人,虽然都很推崇司马迁,但他们都没有充分的证据来证明司马迁之说为什么是正确的,所以让人也无法信服。细究以上观点,笔者认为曾氏等人的说法较为合理、可信。

首先,《尚书·秦誓》的史料是可信的,其序也是真实、可靠的。《秦本纪》记载:“三十六年(前624年),缪(穆)公复益厚孟明等,使将兵伐晋,渡河焚船,大败晋人,取王官及鄗(《左传》作郊),以报崤之役。晋人皆城守不敢出。于是缪公乃自茅津渡河,封崤中尸,为发丧,哭之三日。乃誓于军,曰:‘嗟,士卒!听无,余誓告汝:古之人谋黄发番番则无所过。’以申思不用蹇叔、百里奚之谋,故作此誓,令后世以记余过。”尽管司马迁只记载了誓词的一部分,其语词及意义与《尚书·秦誓》内容却基本一致。《尚书·秦誓》“公曰:嗟,我士!听无哗,予告汝群言之首。古人有言曰:民讫自若是多盘,责人斯无难,惟受责俾如流,是惟艰哉!我心之忧,日月逾迈,若弗云来。惟古之谋人,则曰未就予忌,惟今之谋人,姑将以为亲。虽则云然,尚忧询兹黄发,则无所愆……”考之《史记》之前的文献,只有《尚书·秦誓》记载了秦穆公所作的誓词。显而易见,《秦本纪》中的誓词来之于《尚书·秦誓》无疑。《秦誓》选自《尚书·周书》,据史家考证,《周书》是周代史官的记载。记事严肃朴实,形成时代较晚,在《尚书》虞、夏、商、周四书中,其史料价值很受学者重视。《周书》包含《秦誓》,它的史料也十分可信,这一点古史辨派也深信不疑。如二十世纪初,顾颉刚给胡适的信中这样写到:“先生要我重提《尚书》公案,指出《今文尚书》的不可信,这事我颇想做。前天把二十八篇分成三组,录下:第一组(十三篇):《盘庚》《大诰》、《康诰》《酒诰》《梓材》、《召诰》、《洛诰》、《多士》、《多方》、《吕刑》、《文侯之命》、《费誓》、《秦誓》,这一组在思想上、在文字上都是可信为真。”我们暂且不讨论《尚书》的公案问题,最起码从信中可以得知《秦誓》是可信性很强的史料。

至于《书序》,经历代学者考证亦认为是可信的,应该遵从其说。《书序》相传是孔子所作,此说开始于汉代,最早见于司马迁的《史记·孔子世家》,书中说:“孔子序《书传》,上纪唐虞之际,下至秦缪,编次其事。”并在《夏本纪》和《殷本纪》多采用《书序》之文。《汉书·艺文志》据刘向、刘歆《七略》,亦曰:“《书》之所起远矣,至孔子篡焉。上断于尧,下迄于秦,凡百篇,而为之序。”足见孔子删《书》、作《书序》之说在汉是大家公认的。直到宋初,对此说亦无异词。“朱晦庵出,忽然生疑。蔡沈作《集传》,遂屏《书序》而不载。晦庵说经,本多谎谬之言,于《诗》不信小序,于《尚书》亦不信有序。”朱熹重《书》不重《序》的方法,对后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从此之后直至明末,读《尚书》的人,都不重视《书序》。到了清朝,经过一些学者的努力考证,《书序》的价值才得以肯定。用国学大师章太炎的话说,“不有清儒,则《书序》之疑,至今仍如冥冥长夜尔。”同时他还在《国学略说》中列举了许多例子来证明《书序》的重要性和可信性,他以为“《书》本叙事,似不必有序。然《尚书》有无头无尾之语,如《甘誓》‘大战于甘,乃召六卿’,未明言谁与谁大战。又称‘王曰,嗟六事之人,予誓告汝,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亦不明言王之为谁。如无《书序》‘启与有扈战于甘之野’一语,真似冥冥长夜,终古不晓矣(孔子未作《书序》之前‘王’字当有异论。其有《墨子》所引《甘誓》以王为禹)。《吕刑》穆王时作,本文但言王享国百年,《序》始明言穆王。如不读《序》从何知为穆王哉!是故《书》无序亦不可解。”既然《书序》不是作伪,那么它所载的“秦穆公伐郑,晋襄公率师败诸崤,还归,作秦誓”也应该是无庸置疑的。据《太史公自序》,司马迁很重视《尚书》,曾经跟孔安国学过《古文尚书》,跟伏生学过《今文尚书》,撰《史记》时大量采用《尚书》篇章。有人统计,他对《今文尚书》二十九篇中的二十二篇,有的载其全部,有的载其部分,还有的载其大意。对穆公作誓之事,采取的就是后一种方法。为何在《秦本纪》中又不采用《书序》之说?据考证,在司马迁时代,《尚书》流派很多:“凡《书》九家,四百一十二篇。《尚书古文经》四十六卷,经二十九卷(师古注曰:此二十九卷,伏生传授者)。有大小夏侯二家,大小夏侯章句各二十九卷,大小夏侯解诂各二十九篇;欧阳说义二篇。”各家传释又不相同,加之真伪之争,司马迁在不能十分确定其是非的情况下,有可能只引用部分正文,而放弃了《书序》内容,所以导致作誓时间的出入。其次,从崤之战和王官之役的背景来看,穆公作誓于崤战后较为合理,《史记·秦本纪》的记述难以立足。《左传》虽然没有直接提到穆公作誓一事,但其对两次战役过程及背景描写,对我们有很大的启示作用。兹引《左传》以佐之。

关于崤之战(前627年)

[僖公三十三年(即秦穆公三十三年)]夏四月辛巳,(晋)败秦师于崤,获百里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以归。文嬴请三将,……公许之。……秦伯素服郊次,向师而哭,曰:“孤违蹇叔,以辱二三子,孤之罪也。”不替孟明,曰:“孤之过也,大夫何罪?且吾不以一眚掩大德。”

关于王官之役(前624年)

[鲁文公三年(穆公三十六年)]秦伯伐晋,济河焚舟,取王官之郊,晋人不出,遂自茅津济,封崤中尸而还。遂霸西戎,用孟明也。

从《秦本纪》和《左传》记载看,《左传》的说法似乎更合理一些。尤其是崤战之后,对秦人的屈辱和穆公悔恨自责的情节描写,与《秦誓》之中“我心之忧,日月逾迈,若弗云来。……番番良士,旅力既愆,我尚有之;仡仡勇夫,射御不违,我尚不欲;唯截截善谝言,俾君子易辞,我皇多有之”比较吻合。在悔恨交织的情况下,誓师于军,引咎自责,总结失败教训,以激励将士报仇雪耻,于情于理都讲得通。王官之役与崤之战却有很大不同。穆公做了三年的充分准备,亲自率领军队长驱直入,取王官、封崤中尸,以致晋人不敢出城,解去崤战失败之恨,凯旋而归。《左传》记述至此即止,可司马迁在《秦本纪》中却加上“哭之三日,乃誓于军”的情节。在王官之役胜利后才总结三年前战争失败的教训,并举行那样凝重、悲壮的誓师大会,在情理上似乎也无法讲得通。研究《史记》的许多专家也都对司马迁的记述有看法。金人王若虚在《史记辨惑》中说:“以《书》观之,穆公自崤败归即作秦誓以自悔,而迁以为取王官封崤尸之后,不亦异乎?”怀疑司马迁的说法有问题。清人梁玉绳认为:“《秦誓书序》谓败崤还归而作,先儒多从之,而史公系于封崤尸之后,《通鉴前编》依以为说。《考古质疑》谓《史》误,《四书释地又续》曰王伯厚亦莫能折衷,但云二书各不同。以《左传》考之,誓当作于僖三十三年夏,秦伯素服郊次,乡师而哭之日,不作于文三年夏封崤尸将霸西戎之时,盖霸西戎则其志业遂矣,岂复作悔痛之词哉。”今人杨树达在《积微翁回忆录》中亦表达相同的观点:“《尚书·秦誓》,《史记》属之王官之役之后。今按《公羊传》、《荀子》并称穆公善变,即指《秦誓》言之,自当在崤之役失败后耳。若王官之役秦人胜利,何必直悔而变也?知亦当从《书序》,不当从《史记》。”诸如此类的例子说明,在崤战失败的背景下,穆公作秦誓是合乎情理的;而且按秦穆公的性格及为人,也是可信的。

最后,《秦本纪》中司马迁关于穆公作誓的时间,有可能另据它本。上面已提到,《秦本纪》中“秦誓”内容取之于《尚书·秦誓》,而司马迁却把作誓时间记于王官之役后,很明显是参考了其它本子。根据《汉书·司马迁传》,迁著《史记》时,不仅依据的材料很多,而且是毕集天下遗闻古事于一身。虽然如此,但记载秦国之事的文献却不多,除了《左传》、《诗经》、《尚书》、《公羊传》、《谷梁传》和《吕氏春秋》的部分以外,就是《秦记》。《秦记》是秦文献的最早记录,秦文公十三年,才由史官开始记载。它是司马迁写《史记》的主要参考资料之一。《史记·六国年表序》中写到:

太史公读《秦记》,至犬戎败幽王,周东徙洛邑,秦襄公始封为诸侯。作西田寺,用事上帝,僭端见矣。……秦既得意,烧天下《诗》、《书》,诸侯史记尤甚,为其有所刺讥也。《诗》、《书》所以复见者,多藏人家,而史记独藏周室,以故灭。惜哉!惜哉!独有《秦记》,又不载日月,其文略不具。……余于是因《秦记》,踵春秋之后。起周元王,表六国时事,讫二世,凡二百七十年,著诸所闻兴坏之端,后有君子以览观焉。从这段记述可以得出:

(一)《秦记》在汉代还有流传,司马迁根据它的记事,整理了六国年表;(二)记事范围,经过文公、穆公、献公,到秦二世时期;(三)不记“日月”,记事简略,且不充分。这就是司马迁所见到的《秦记》。由于《汉书·艺文志》中对此没有收录,有关的资料也没有流传下来,所以《秦记》本来是怎样形式、怎样性质的资料,还不十分明确。日本学者藤田胜久在《〈史记·秦本纪〉的史料特性》一文中指出:《秦本纪》中有关秦国本身发生的事情一般采自《秦记》,有关秦与外国的关系主要参考《左传》,二者杂用,造成《秦本纪》与《左传》在一些史实上的矛盾。这种情况大多是因为《秦记》没有准确日月的缘故。作为一个严肃认真的史官,司马迁对《秦记》的缺点很清楚,但在其它史籍欠缺的情况下,撰写《秦本纪》,他也只能根据《秦记》、《左传》、《公羊传》、《谷梁传》及一些杂史。对穆公作誓之事,司马迁依据《秦记》的可能性较大。总之,穆公作誓之事,应从《尚书·秦誓》序之说,作于崤之战失败之时,并非王官之役胜利后。

二、对谋臣百里奚之考辨

穆公是尚贤之君,在他统治时期,贤臣充斥于朝,百里奚和蹇叔就是他最重要的两位谋臣。《史记·秦本纪》记载:前628年,秦穆公准备偷袭郑国,询问二臣,二臣极力劝谏,穆公未从。兵败崤山之后,穆公万分悔恨。前624年,在王官之役胜利后举行誓师大会,“以申思不用蹇叔、百里奚之谋”。依司马迁之说,崤战之前,百里奚仍然效力于秦穆公。对此,《左传》却有另一种说法:“(崤战前)穆公访诸蹇叔。蹇叔曰:‘劳师以袭远,非所闻也。’……蹇叔哭之。”(僖公三十二年)依《左传》之言,穆公战前询问的是蹇叔,根本没有百里奚。考之史实,《左传》之说是对的,《史记》所说为非。从《秦本纪》记载所知,穆公五年,从宛得百里奚。史载:“穆公五年,晋献公灭虞、虢,虏虞君与其大夫百里奚,以璧马赂于虞故也。既虏百里奚,以为秦穆公夫人媵于秦。百里奚亡秦走宛,楚鄙人执之。穆公闻百里奚贤,(设计谋)以五羖羊皮赎之。当是时,百里奚年已七十余。……穆公大悦,授之国政,号曰五羖大夫。”蹇叔,岐人,是百里奚的朋友,游学于宋,料事如神。受百里奚荐举,被穆公拜为上大夫,两人同为穆公效力。蹇叔年龄史籍没有提到,但百里奚年已古稀可以确定。此事《孟子》篇中也有记载:“百里奚不谏,知虞公之不可谏,而告秦,年已七十矣。”牟庭为了证明《秦誓》是穆公五年,始用百里奚时所作的誓词,对百里奚做过专门考证。据他的《同文尚书》知,百里奚在秦用事十三年,年八十三而卒。按此说法,百里奚应死于穆公十七年,到穆公三十三年,去逝已经一十六年了,自然不会在崤战前劝阻秦穆公。这一点,还可以从记有此事的许多文献中得以证明。《左传》云:“穆公访诸蹇叔”(僖公三十三年);“晋原轸曰:‘秦违蹇叔,而以贪民,天奉我也。’”(僖公三十三年)。《吕氏春秋》亦云:“先轸遏秦师于崤而击之,大败之,获其三将以归,缪公闻之,素服庙临,以说于众曰:天下不为秦国,使寡人不用蹇叔之谋,以至于此患。”不难看出,《左传》和《吕氏春秋》的记载是正确的。晋文公在世期间,秦晋两国一直保持友好。原轸是晋国的主要谋臣,对秦国情况十分了解,尤其对穆公跟前的谋臣自然会更清楚,所以他对秦穆公不用蹇叔之谋,而造成失败的分析是肯切的。据王若虚的《史记辨惑》:“秦穆公伐郑之役,考之《左传》,其谏而止之,哭而送其子者,独蹇叔而已。故晋原轸曰:‘秦违蹇叔而以贪其民。’穆公曰:‘孤违蹇叔,以辱二三子’,何尝有百里奚预其间哉?而司马迁记此以为二老同辞,不知其何据也?左氏云:公召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使出师,又云蹇叔之子与师,蹇叔谓孟子曰:孟子,吾见师之出,而不见其之入也。哭送其子曰:吾收尔骨焉。盖孟明辈自为将帅,而蹇叔之子则士卒之属也。此也不相涉,而迁以孟明为百里奚子,西乞术、白乙丙为蹇叔子,又何耶?”王氏不仅不赞同司马迁关于崤之战前穆公询问百里奚的说法,而且对孟明为百里奚之子,西乞术、白乙丙为蹇叔之子的说法也不同意。又据《史记集说》记载:“《左传》但言蹇叔哭其子耳,不言西乞术为蹇叔子,未知史何所本?”其实,只要我们分析一下司马迁所处的时代以及所参考的材料,就会明白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其一,司马迁所处时代正是汉武帝时期,由于国家大开献书之路,所以民间所献之书和官方所藏之书品类较多,班固的《汉书·艺文志》有详细记载。司马迁作为史官,有机会遍览群书,加之他有又善采诸家之说,记载不免会前后不一。

如《史记·十二诸侯年表》载:“(秦)将袭郑,蹇叔曰:‘不可。’”《晋世家》“先轸曰:‘秦伯不用蹇叔,返其众心,此可击。’”依此来看,司马迁对这件事情的史料记载是混乱不清的。其二,虽然当时立五经博士于学官,但由于学术上提倡“独尊儒术”,官学只重“今文”,而轻“古文”。在《春秋三传》中,《公羊传》、《谷梁传》被列于官学,《左传》被排斥在外。对比“三传”对崤之战史实的记载,就会发现,除文字运用上稍有差别外,基本事实差异不大,唯独在穆公战前询问大臣问题上有分歧。《左传》只记有蹇叔一人,而《公羊传》和《谷梁传》都提到了蹇叔和百里奚二人。由此进一步推断,《史记·秦本纪》所载崤战的史实有可能是杂采《公羊传》和《谷梁传》而成的。清人对此事也有论述,《史记考证》认为:“三十二年以下,采僖三十二年《左传》,参以《公》、《谷》二传。”《史记志疑》亦说:“史公叙袭郑之事,依《公》、《谷》,故与《左传》异。”我们知道,《公羊传》、《谷梁传》属于今文经学派,今文经又是西汉的官学,司马迁是当朝史官,官方所藏的今文经著作当然是他首选的资料,“遂不详考其末耳”即加以使用。综上所述,《史记·秦本纪》在穆公作誓和崤之战前询问百里奚的说法是站不住脚的。宋朝的苏辙曾说:“秦穆公东平晋乱,西伐诸戎,有伯者之风矣。然听杞子之计,违蹇叔而用孟明,千里袭郑,覆师于崤,虽悔过自誓,列于《周书》,而不能东征诸夏以终成伯业。”从苏氏评价秦穆公所列举的事实看,在穆公作誓和崤战前询问百里奚的两件事上,他不赞同《史记·秦本纪》之说。其实,关于司马迁引用史实有误的情况,晋代就已经有人注意到了,《晋史·司马彪传》记载:“谯周以司马迁《史记》书周秦以上,或采俗语百家之言,不专据正经(指儒家正统‘六经’)。周于是作《古史考》二十五篇,皆凭旧典,以纠正之谬误。”但是,由于司马迁《史记》在史学史上的特殊地位,两千年来,许多学者对其所载史实不进行考释,便信然使用,有时以至于以误传误。从清代开始,研究先秦史的许多学者都注意到《史记》这方面的问题,并做出了很大贡献。今人杨宽在《战国史》一书中,运用古籍和考古资料,对《史记》所记战国时期的史实谬误也做了一些纠正。这篇小文,也算是对《史记》的整理研究所尽的微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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