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外乎我的合伙人和他的家属,偶尔还有阿瑟的朋友。乔治·伯恩韦尔最近来过几次。其他没别的什么人了。”
“你常参加外面的社交活动吗?”
“阿瑟常去。玛丽和我呆在家里。我俩都不喜欢社交。”
“这对一个年轻姑娘来说,是很不寻常的啊!”
“她生性文静。另外,她已经不很年轻了,有二十四岁了。”
“这事,照你所说,她好像很为震惊。”
“非常震惊!可能比我都震惊。”
“你俩都肯定你儿子有罪吗?”
“这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我亲眼看见他手里拿着皇冠。”
“我不认为这是很充分的证据。皇冠的其他部分损坏没有?”
“嗯,它被扭歪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只不过是想把它弄直?”
“上帝保佑你!谢谢你对他的辩护,但这用不着。他究竟干了些什么?如果他是清白无辜的,那他为什么不解释?”
“问题就在这里。如果他有罪的话,他为什么不编个谎言?他的保持沉默,我认为有两种解释,这案子有好几个奇怪的地方。对于把你从睡梦中惊醒的声音,警察有什么看法?”
“他们认为这可能是阿瑟关他卧室房门的声音。”
“说得倒像呢!好像一个存心作案的人存心大声关门非把全家吵醒不可似的。好吧,那他们对宝石的失踪是怎么说的?”
“他们现在还在敲打地板,搜查家具,希望能把它们找到。”
“他们有没有想过到房子外面看看?”
“看过了,他们劲头十足,整个花园仔细检查过了。”
“说到这里,我亲爱的先生,”福尔摩斯说,“这不是很明显地告诉了你,这件事比你或警察所认为的要复杂得多吗?在你们眼中,这只是一桩很简单的案件,但我认为它非常复杂。
想想你们的分析都是些什么吧。你猜想你儿子从床上下来,冒着很大的风险走进你的卧室,打开衣柜,取出那顶皇冠。用尽力气从上面扳下来三颗宝石,再到另外的地方,把它们用任何人都无法发觉的方法藏了起来,然后又带着其余的三十六颗回到房间,尽管会被别人发现。现在我问你,这个分析能立住脚吗?”
“可是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呢?”这位银行家做出一个失望的姿势嚷道,“如果不是这样,他为什么不解释解释呢?”
“把事情弄清楚,正是我们要做的工作。”福尔摩斯回答说,“所以如果你愿意,霍尔德先生,我们现在就动身到你斯特里特哈姆街的家去,用一小时的时间更仔细地查看一遍。”
福尔摩斯坚持让我陪他们一同去调查,而我正好也希望一同去,我们刚刚听到的这件事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和同情心。我得承认,对银行家的儿子是不是小偷这点,我当时和这位不幸的父亲看法一致,都觉得这是明摆着的;但我仍然对福尔摩斯的判断很有信心,因为我觉得既然他对大家都接受了的解释不满意,那么一定有什么让他认为这事还有希望。在去南郊的路上,他一言不发地坐着,下巴贴到了胸口上,拉下来的帽子遮住了眼睛,他沉浸于深深的思考中。我们的委托人,由于有了一线希望,他恢复了信心和精神,甚至毫无条理地和我聊起了他业务上的一些事情。搭了一段火车,再步行了没多远,我们就到了这位大银行家的豪华的费尔班寓所。
费尔班是一座用白石砌成的相当大的房子,离马路有点远。一条双行的车道沿着一块积雪的草坪直通到两扇紧闭的大铁门前面。右边的一小丛灌木中有条狭窄的小径,这条小径不在庭院里,它是一条并不常用的公共马路。福尔摩斯让我们在门口等着,他自己慢慢地绕房走了一周,从屋前小贩们走的那条小道,绕到花园后面通往马厩的小道。他来回走了好长一段时间,霍尔德先生和我索性进了屋,在餐厅的壁炉边等他。我们默坐着的时候,房门开了,走进来一位年轻的女士。她身高中等偏上,身材苗条,漆黑的头发和眼睛在她非常苍白的皮肤的衬托下更加地黑。我好久没见过脸色苍白成这样的女性了。她的嘴唇也毫无血色,她的眼睛却因哭泣而红肿。她静悄悄地走进来,似乎她经受的痛苦比银行家的更大,她不顾我在场,径直走到她叔父跟前,用妇女特有的柔情之手抚摸着他的头。
“你已经命令将阿瑟释放了吗?爸爸?”她问。
“没有,没有,我的孩子,这件事必须追查到底。”
“但我相信他是无辜的。你了解女人们的本能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他没做错什么,这样过分地对待他,你会后悔的。”
“哼,如果他真的无辜,他为什么不解释?”
“谁知道呢?也许他因为你怀疑他而感到恼火。”
“我怎么能不怀疑他呢?当时我确实看见他手里拿着那顶皇冠。”
“哎,他只不过是拿起来看看而已。哦,相信我吧!他是无罪的。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吧,别再提了。想到我们亲爱的阿瑟将要坐牢,真可怕啊!”
“我不找到绿玉就决不罢休——决不,玛丽,你对阿瑟的感情使你看不到它给我带来的严重后果。我绝不能就此了事,我从伦敦请了一位先生来更深入地调查此事。”
“就是这位先生?”她转身看着我问道。
“不,这是他朋友。他要我们让他一个人走走。他现在正在马厩那条小道上。”
“马厩那条小道?”她的黑眉毛向上一扬。“他指望在那里能找到什么?哦,我想,这就是他吧。我相信,先生,你一定能证明我堂兄阿瑟是无辜的。”
“我的看法和你完全一致,而且,我相信,你能帮我们证明这一点。”福尔摩斯一边答话,一边踩在擦鞋垫上蹭掉鞋底下的雪,“我为能和玛丽·霍尔德小姐谈话而感到荣幸,我能否问你一两个问题?”
“问吧,先生,只要有助于澄清这件可怕的事,问什么都行。”
“昨天夜里你没听见什么吗?”
“我是听到我叔父的大声说话才下来的,此前没听到什么。”
“你昨晚把门窗都关上了,可你有没有把它们都闩上呢?”
“都闩上了。”
“今天早上这些窗户还都闩着?”
“是的。”
“你的女仆,她有个情人吧?我知道你昨晚曾跟你叔叔说过她出去约会了来着?”
“是的,就是那个在客厅里侍候着的女仆,她也许听到了叔叔关于皇冠的谈话。”
“我明白了,你意思是她可能把这件事告诉了她的情人,而且他俩有可能密谋偷这顶皇冠。”
“可这些空洞的推理毫无用处。”银行家不耐烦地嚷了起来,“我不是对你讲过我当时亲眼看见皇冠在阿瑟手上吗?”
“别争,霍尔德先生。我们必须追问这件事。霍尔德小姐,我想你是亲眼见她从厨房门附近回来的,是吗?”
“是的,我去看那扇门闩好没有时,我碰见她偷偷溜了进来。我也看见那个男人站在暗处。”
“你认识他吗?”
“噢!认识,他是给我们送菜的菜贩子。他叫弗郎西斯·普罗斯珀。”
“他站在,”福尔摩斯说,“门的左侧——也就是,远离此门的路上?”
“是的,是这样。”
“他还是一个有木头假腿的人?”
这位年轻小姐表情丰富的黑眼珠突然有了些害怕的神色。“怎么?你真神啊,”她说,“你怎么知道这个?”她说话时面带笑容,但福尔摩斯瘦削而精神十足的脸上没有迎合对方的笑容。
“我很想现在就上楼去,”福尔摩斯说,“我很可能还得到房子外面再走一圈,不过我在上楼前最好再看看楼下的窗户。”
他很快地走过了一扇扇窗户,只是在那扇可以从大厅望到马厩小道的大窗户前停了一会。他打开这扇窗户,“我们现在可以上楼了。”
这位银行家的卧室是一间布置简单的小房间。地上铺着块灰色地毯,立着一个大衣柜和一面长镜子。福尔摩斯径直走到大衣柜跟前,紧盯着柜上的锁。
“是用哪把钥匙打开的?”他问道。
“就是我儿子说的——那把餐柜的钥匙。”
“它在哪儿?”
“放在梳妆台上的那把就是。”
福尔摩斯把它拿过来打开大柜橱。
“这是一把无声锁,”他说,“难怪它没吵醒你。这一定是装皇冠的盒子了,我们得看一看。”他打开盒子,将皇冠取出来放在桌上。这是一件华美的珠宝工艺品,那三十六块绿玉是我从未见过的最精美的玉石。皇冠的一边有一道裂口,角上的三块绿玉被扳掉了。
“现在,霍尔德先生”福尔摩斯说,“这个边角和那不幸丢失绿玉的边角是对称的。我想请你试试看能不能把它掰开。”
那银行家紧张地后退了一步。他说:“我碰都不敢去碰。”
“那我来试试,”福尔摩斯猛然用足力气去掰它,但它纹丝不动。“我感觉它有点松动,”
他说,“但是,不管我的手多么有劲,要掰它也很难。一个普通人是掰它不开的。好了,霍尔德先生,即使我真的把它掰开了,会有什么情况发生呢?那就会发出枪响一样的声音。你能说,这一切发生在仅离你的床只有几码远的地方,而你却没听到一点声音吗?”
“但是事情肯定会越来越清楚的。霍尔德小姐,你是怎么想的?”
“我承认我和我叔叔一样迷惑不解。”
“当你看到你儿子时,他没有穿鞋或拖鞋,是吗?”
“除了裤子和衬衫,他什么也没穿。”
“谢谢你。我们确实从这个事件中受益匪浅,实在太幸运了。要是我们还不能把这事给弄清楚,那就完全是我们的失职了。霍尔德先生,请允许我再到外面去调查一下。”
他要求只让他一个人去,他解释说,人去多了会留下一些不必要的脚印,这会给他的工作带来很多困难。他出去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回来的时候他一脚的积雪,他的脸上依然是神秘莫测的样子。
“我想这里该看的我都看过了,霍尔德先生,”他说,“我想现在要为你做的,就是回到我的寓所去。”
“但是那些绿玉,福尔摩斯先生,它们在哪里?”
“我说不准。”
“那我永远见不到它们了!”这位银行家搓着双手大声说,“还有我儿子呢?你不是给了我希望吗?”
“我的意见丝毫未变。”
“那么,上帝啊,昨晚上我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你明天上午九点或七点到贝克街找我,我会很高兴地尽量把它讲得更清楚些。我希望你能全权托我办你这件事,只要能把那些绿玉找回,你别限制我的花费。”
“为了找它们,我愿意把我的全部财产拿出来。”
“很好,我会在明天上午前把这事给了结了。很可能我在傍晚前还得再来一趟这里。再见。”
我清楚地知道我的朋友现在已经胸有成竹了,至于他究竟有些什么结论,我一点也不知道。
回家的途中,我有几次想从他嘴里探出点什么,但他老把话题引开了,最后,我只好作罢。我们回到贝克街时,还不到下午三点。他急忙跑进他的卧室,几分钟后,他便扮成一个流浪汉出来了。他的衣领上翻着,磨得发亮的破外衣下系着红领带,脚蹬破旧的皮靴,俨然一个典型的流浪汉。
“我打扮得还像吧,”他边说边对着壁炉上的镜子看了看,“我真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华生,但恐怕不行。这个案子的线索我可能找对了,也可能是捕风捉影,但到底是哪种可能,很快就会明白的。我希望几小时后就会回来。”他从餐柜里放着的大块牛肉上割下一块,夹在两片面包里然后把它们塞进口袋就走了。
我刚喝完茶,就见他手里提着边上有松紧带的一只旧靴子很高兴地回来了。他把那只旧靴子往角落里一扔,便去倒茶喝。
“我路过这里就顺便进来看一下,”他说,“我得马上走。”
“到哪儿去?”
“噢,去西区那边。我可能得很长时间才能回来。如果我回来太晚,你就别等了。”
“事情进展怎样?”
“嗯,还行,一切顺利。我离开你后又去了一趟斯特里特哈姆,不过没进屋。那个小疑点很有意思,我绝不能轻易把它放过。我不能再坐在这里闲聊了,我得把这套下等人的服装脱下来,重新穿上我自己原来那套。”
我从他的一举一动可以看出,他有比在他话里面所暗示的更令人满意的理由。他两眼发亮,甚至菜色的脸上泛出了红晕。他匆匆地上了楼,几分钟后,大厅的门砰地一响,他又出去追捕了。
我一直等到半夜,他还没回来,我就回房休息了。他接连几天几夜追踪一个线索是常有的事,因而我对他的迟迟不归并不奇怪。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但当我早晨下楼吃早餐时,他已经坐在那里了,只见他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拿着份报纸,精神很好地看着。
“对不起,华生,我没等你就先吃了。”他说,“你应该记得我们的委托人今天上午和我们的约会吧?”
“怎么,现在过九点钟了?”我回答说,“我听到门铃响了,一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