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到站停靠的时候,我正呼呼大睡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竟然睡着的,只知道自己是被一个巨大的行李包裹狠狠撞到腿上疼醒。一睁眼,发现自己一直枕着身边人的胳膊,而冥不知怎么已换到我旁边,正含笑着望着睡在他胳膊上的我。
我第一反应是弹开,却发现自己的脖子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不动而已经变得僵硬无比,想到应该给我枕了很久的冥,胳膊应该已经快断掉了才对,连忙抱歉地对人家傻笑。
“下车了。”他望着我,微微伸手活动了一下,努努嘴巴。我提溜起背包跟着他跳下车。
狐狸为什么叫我跟着他?看着瘦高的背影在前面摇晃,我努力迈开步子跟上他,走在完全陌生的土路上。
“这是去仙岩村的路吗?”因为不确定,我拉住一个擦肩而过的老者小心翼翼地询问。
哪知对方听到这三个字猛地一幅怔住了的表情,随之而来的是满满的惊慌:“你们又是电视台的人吧?不要去不要去!没什么好东西!”
“老伯,我们是回去成亲的。”正当我被这老头儿的反应弄得莫名其妙之时,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折回来,站在我身后,朗声道。
这?我简直哭笑不得了,谁会回这个破地方结婚?他当大家的脑子都有病是吧?!一条小土路,来往的人不多,却都因为他刚刚的话偷偷回头查看着我俩的模样。
“不好意思啊打扰了!”我赶快冲冥使眼色要他赶紧走,不要再显示出自己的奇奇怪怪。
“来。”老者的声音却忽然打断了我的步子:“你们来。”
冥一把拖过我的衣角,一语不发紧随老人身后。那老头儿方才还弯腰驼背慢慢吞吞,这会儿却是健步如飞,冥扯着我跨着大步才跟上他的步伐。正当我已经气喘吁吁快要瘫软在地的时候,老头儿忽然停下了。
“你们运气好,碰上了我。我以前是仙岩村的。”他说着,眼睛不住地往我身上瞟:“这位姑娘也是?”
冥点点头。
也是什么啊?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就是问个路吗,至于把我拖着一路小跑只为了告诉我他是仙岩村的老居民?!还有,他说“以前是仙岩村的”是什么意思?他搬家了?
姥姥啊姥姥,你要我找一个不知去哪的纸人,又不告诉我目的和方向,搞得我现在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在做的都是什么..
“你们来。”老头儿把我们唤到跟前,用手指着一条岔路的尽头:“记住,沿着这条路走,一直往下走,看着路面,不用看旁边,不要停留,走到看见山的地方,山坳处就是仙岩村。沿着这条路走。”
好生奇怪,难不成还有人走走路跑偏了不成..我心下嘟哝,又仿佛记得若干年前跟随送葬的队伍走过的路并不是这一条。
“不管看见什么,都不要跟他走。”老头儿又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扭头就走,同样走得飞快,逃也似的。冥对着老头儿的背影微微鞠躬道了个谢,不知怎的我又觉得他修长的身影似曾相识。
“我怎么觉得这老头儿奇奇怪怪的..”我小声道出了顾虑。
“哈哈哈哈,”冥忽然朗声大笑,吓了我一跳,然后他用一种古怪又暗含深意的语调对我说:“不要小看这里的任何东西。”
浑身的鸡皮又是一颤,我缩了缩脑袋,紧了紧身上的包带。冥忽然抬头看看天色,伸手将我的背包抢过去抡到自己肩头:“我们得把腿甩快点儿了,东西我来背。”
于是他单肩挎着我的背包沿着岔路头也不回地就走下去了。我犹犹豫豫看着他丝毫没有等我的意思,再加上一阵阵风时不时吹过,吹得我心里直发毛,赶紧硬着头皮跑着追了上去。
“你不是认识来仙岩村的路,怎么还要老头儿指路呢?”我终于赶上他,仰头看他的时候发现他的轮廓竟和狐狸有几分相似。
“去仙岩村的路有千百条,遇上有缘人便可知哪一条该走,哪一条不该走。”
说了等于白说。我翻了个白眼。
路很长,在风中刮过沙尘,打在脸上有些疼。我抬眼看看前面,一条细细的土路依旧不知疲倦地向前延伸,山的影子都看不见。自从我们上了这条岔路,便再也没有遇见一个同路人,哪怕一个赶着驴车运水的村人都没有见到。
不知走了多久,看着前面瘦高的身影依旧不减速度地往前,我终于受不了了。
“累死了!”我大叫出声,原地停下,捶捶酸痛的腿脚和腰背,意思很明确:我需要休息。
冥显然听到了,可是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打量了我一眼:“不能停留。”
去******!
虽然没有戴手表,手机也在他肩头的背包里,可是头顶太阳的位置变化明明白白告诉我我们已经不间断地走了许久了,就因为那个奇怪老头的一句话我就要把自己活活累死吗?!
我干脆一屁股坐在土路上,两眼望着他的脸,用行动告诉他,他刚刚的行为有多么过分。
对视了好一会儿,冥终于向我走来,在我面前蹲下:“好。我陪你休息。不过你要免费做点心给我吃。”
这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太阳已经西沉,把天边圆胖胖的云朵儿都染得微醺。冥抬头望望天,又低头看看我:“真不知道我..哪个..瞎了眼的会看上你..”
声音极低,语速飞快,我的耳朵只捕捉到零碎的片段,怒火瞬间“蹭”地窜上来:不就是走累了么?不就是体力差了点么?!凭什么这么奚落我?!什么叫“哪个瞎了眼看上我”?!
要不是狐狸让我跟着你,我早不愿意搭理你了!
我“腾”地一下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就往前走去,身后的身影不急不缓地跟了上来。
为了呕一口气,还没接上力就站起来走,我很快就发现嗓子里渴得能够冒出火来。出门时粗心大意忘记带瓶装水了,这个地方满是沙土,大山还在遥遥无期的前方,去哪里找水..
正当整个人心烦意乱之时,天色已经慢慢沉了下来。山间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快,不一会儿功夫暮色就弥散开来,一条蜿蜒的小土路在朦胧中孤孤单单让人有种未知的恐惧。
冥已经有一会儿没有和我说过话了,自从我发脾气站起来就走之后,他就一直慢慢吞吞走在我身后。现在竖起耳朵听听,他脚步落得很轻,几乎察觉不到身后有人。
我悄悄回过头去想看看他,却忽然发现一条长长的路上空荡荡的,前前后后居然只有我一个人!
我一下子慌了起来。
“冥?”我试着呼唤了一声,得不到回应。
叫他干嘛!真是!本来我就没打算和他一起走啊..这样想着,我忽然释然了,硬着头皮独自往前迈步,既然一个人了,也可以把姥姥拿出来戴在手上,也好壮个胆。
带好戒指我习惯性地想甩甩肩头的背包..哎呀!我包呢?!我的包还在他身上呢!
这下可好,不光没有了水,连这几天的换洗衣服、手电筒、指南针、手机、干粮、钱..通通都没了!
心里着急,脚下不由得一溜小跑起来,快一点走到村里,哪怕是到有人的地方接杯水喝也好。
天已经完全黑了。土路周围一些杂草丛里,秋虫发出“??”的叫声,此起彼伏。我急促的呼吸和杂乱的脚步在自己耳中回荡,心里默默咒骂着依旧不见踪影的山坳和半路失踪的冥。
跑着跑着,前方隐隐有光亮!
“乡间小道,人行一半,鬼行一半哟..”幽幽的歌声自光亮处飘来,唱歌的像是个青年汉子,却把嗓音捏得细细的,曲调古怪,词也不知从何而来。
确定有人了!我疾跑几步,光亮愈盛,耳边传来叮叮当当的铃声。
看清楚了,是一辆这个地方很常见的小驴车,驾车的是个看不清脸的男人,正慢慢吞吞在我前面走着。车看起来很沉,驴子低垂着脑袋无精打采地拖行着。
“大哥!大哥!”我气喘吁吁喊了几声,驴车晃了晃,停了下来,清脆的铃铛声也戛然而止。跑到跟前我才看清楚,驴车的横梁上,悬挂着一个精致的小摇铃,随着车子的运动,它会摇摆发出声响。
驾车男人黑纱遮面,连眼睛也自黑纱之后向我窥视,让我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我想去仙岩村..可是行李丢了,你能借我口水喝么?”
“去那儿干什么?”男人许久才回答,声音听起来干枯地好像一团废纸揉搓发出的声响。
“..去成亲。”我顿了顿,决定和冥保持一致。这儿的人好像对回仙岩村结婚的外来人有种古怪的兴趣。
“上车。”他干巴巴地回答。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一只也缠着黑纱的手给我递来一杯水,我才反应过来。是一个破破的搪瓷杯子,有杯盖。我道过谢揭开盖子,发现里面仅剩半杯浑浊不堪的液体。
“不要喝拉倒。”带着浓重乡音的声音又干巴巴的。
渴得要冒烟,我还是喝了几大口才把杯子还给他。
“上车。”
“你顺路?”
男人僵硬地点了点头。我没多想,深深为自己饱受折磨的双脚感到庆幸,忙不迭地爬上了车。尚未爬到位置坐稳,驴车就启动了。随着车身前后摇晃,小铃铛又阵阵响起。
“叮叮当当..”所到之处,虫声全噤。
男人沿着土路慢慢赶着车,一言不发。
我没话找话说,不然气氛有些尴尬。
“大哥真谢谢你!你也是仙岩村的人吧?”
“我还是好几年前来过这里,现在村子还没有修路吗?”
“你这运的是什么呀?看起来挺重的,这样也很累吧?”
..
他始终一句也不回答。
“..”我沉默了一会儿,自讨没趣便伸手玩起了悬挂着的铃铛。铃铛触手冰凉,很是奇特。
随着我手的动作,铃铛被干扰,发出一阵不和谐的碎音。男人动作一顿。
“你知道这铃是干什么的?”他忽然阴郁地问道。
我摇摇头。
“乡间小道,人行一半,鬼行一半喽..”他粗大的嗓音忽然又捏得细细的,像一开始时那样唱起来,重复的调子,反复咏叹的词,让我鸡皮疙瘩猛地立起!这不像是歌谣,倒像什么奇怪的咒语。
“乡间小道,人行一半,鬼行一半喽..”
“乡间小道,人行一半,鬼行一半喽..”
“乡间小道,人行一半,鬼行一半喽..”
“乡间小道..”
脑中忽然划过一阵尖利如刃的铃响,我睁开眼,狐狸手中正提着一个精致的小摇铃。
就是这个!
“引魂铃!”我低低惊叫。
驴车猛地停了,铃声突兀地被截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