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你也能扮演好父亲——
时辰一到,你居然会扔掉一切,动手淘米,煮饭,烧菜——刚读小学的儿子要回家吃午饭;每当他不准点,你居然又不厌其烦,不下五六次地到十字路口,眼看放学的红领巾和绿领巾一条条飘散,心想:这小子若在拐角处突然跳出,多好!……
望穿秋水。说来惭愧,当初恋上孩子他妈,对约会你竟然只有五分钟的耐心,假如她迟到的话。
你爱儿子,似乎胜过一切。
你可以想象失去地位、事业和健康,但无法想象失去他。
你将你对人生的希冀注入了他的生命。你期望他能免受你曾忍受的厄运、忧郁和辛酸,而得到他有权得到、你曾梦寐以求却又落空的一切。
他贪玩。玩是孩子的第一天性,也是其特权。
你一次次骑车驮他去寻找建筑工地,他爱在高高的瓦砾堆挖掘彩色马赛克……他说他长大要当地质学家,去地心勘探红宝石……
他还迷上小昆虫。你便天天陪他到野草园去搜索……他说蚱蜢的鼻孔长在背心,因为把它按到水里,它的背会冒气泡……你无言以对,却欣然:你记得达尔文小时候也是昆虫迷……
从不幻想孩子是天才,却衷心祝愿他成为真正的男子汉:永远尊重人,探索美,崇尚真,对未知世界满怀好奇,在苍茫宇宙播种玄思,甩开尘世毁誉,走自己的路……
绝对不想在他身上重塑一个你;而是期待他比你个子更高,前额更宽,眼睛更亮,鼻梁更挺,想象更舒展,视界更高远,才华更挥洒……
你的野心仅仅是让他将来能成为你的挚友。
其实,平日,他已不知不觉成了你的忘年交。
黄昏,河畔,手挽手,你们可以谈得很多——
他申述他在课堂曾受委屈;你说每个人都可能有过失,要学会理解人和谅解人,包括对自己的老师……
他说他怕做不到每次测验都得100分而遭父母指责;你说只要努力了,很认真,考出了真实水平,对得起自己了,爸爸决不瞎批评……
对话时,他常指出你的国语走音;你却为他的语感早熟而欢欣……
偶尔,你也会勃然大怒,只为了孩子算术习题的一时粗心和书写时笔顺颠倒。
好大的火呵!你也不明白它怎么会在瞬间爆发。看着孩子的泪一滴一滴溅湿练习簿,迷糊了稚拙的手迹,你又内疚至极:“相煎何太急。”
但也怪,挨了骂,流了泪,他的字却奇迹般地规范了,端正了,有的甚至昂头挺胸,颇神气地从田字格站起来了!……
有天放学,他春风得意,哼着小曲儿回家,见你在,便抿紧嘴角的笑,从书包抽出本子,眉毛一挑一挑地递给你:“爸爸,你看——”
习字簿里盖满了耀眼的红五星和小红旗。
“教师今天表扬了我,把这本子给全班同学看,说没有人字写得这么好——只有我!”
你一阵心颤:“你说,爸爸对你严格,有道理吗?”
他笑得很甜很甜:“现在我感到苦变成乐了!”
你真想紧紧地抱着他哭!……
你把你献给他,他却未必属于你。
他总要长大。
他的脚丫不会总嫩得像年糕团,他的胳膊不会总细得像芦柴棍。他不会老坐在你的膝头让你讲《西游记》,也不会因错过一集《星球大战》电视片而永远哭鼻子。
你曾算过,他进大学那年,你不过年交半百,对做学术的来说,这是生命的黄金季节。届时他也英俊气盛,肯屈尊跨过“代沟”,与你品茗书斋,促膝手谈乃至执笔合著么?
不知道。
后生应有更辉煌的未来。
你不是高老太爷。你无权也不屑将小马驹总是拴在古城墙。
但愿他能找到真正属于他的金牧场,且不论它位于太平洋西岸,还是东岸。
只要同在地球上,他还牵 着你这老子,你还惦念着他这小子,此生幸矣。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