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身地狱不久,上帝念你妻儿怆然,遂动不忍之心,恩准你起死回生,返归人间。
从地狱到尘世,有一段洞穴般幽邃的长廊,这是通向生命的超时空隧道。隧道深处,穹顶隐隐显露四色洞窗,俄顷转亮,日光化作红、黄、蓝、青四道瀑布飞流直下,习惯了黑暗的你顿觉昏眩,身子晃了晃,险些没站稳。
穹顶回荡起一个庄严得慑魂的声音,这是上帝的声音:“请你手按圣经起誓:‘我说的一切全系真诚。’”
你起誓:“我说的一切全系真诚。”
“你返回现世,干什么呢?”
“我只想到妻儿身边去读书,教书和写书。”
“不想当官了?”
“我曾尝试涉足官场,深感当官与做学问不一样。我生性喜静,做官却须动,不怕做‘无用功’。但我终觉别扭,心底总有声音劝我:‘何苦呢?何不潇潇洒洒地活一个赤裸的真我……’那声音是对的,我拗不过它。”
“不做黄金梦么?”
“我就靠那点月薪养家,假如稿纸下垫一叠美金,我会写得更空灵。但我有自知之明:既无当街吆喝卖茶叶蛋的勇气,又没有在交易所俯仰股票涨落的胆识。我心脏不行。与其让脉搏伴随国际金价浮动而心动过速,还不如清心寡欲,多活两年的好。”
“为何不出国呢?”
“我深信那边的海岸线更蓝,若出入自由,不妨一游。但根仍扎故土。年届不惑,我去那里能干什么呢?打工么?恭恭敬敬地向践踏你的尊严的老板乞讨饭碗,我咽不下这口气。在那里,我再也无法用我所熟识的母语说我最想说的话,让无数黑眼睛因我的忧郁而深邃,因我的凝重而悠远。”
“你将清贫一生。”
“书生清贫,清而不贫。世上没有比生命自由更珍贵了。我的财富恰恰在于拥有大块大块千金难换的时间,使生命得以自由舒卷与延绵。这是生命的自我实现或享受。我常梦见我最终倒在书案,妻儿却误会我陷入沉思,因为书上那段眉批还未写完,那只断柄的白瓷杯绿茶犹温,缠绕着银絮般的水气……”
“你走吧。”话音刚落,那青窗豁开一泓碧空,一纸鉴定从天落。你看见你的魂灵“丝”的一声化作青烟(如水滴溅上烙铁),悠悠哉哉,飘回大地……
当你悠悠哉哉飘落大地,才记起胸口揣着上帝的鉴定,定睛一看,上书“卑而不贱”四字,未见署名。
上帝没有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