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二十四桥明月夜
沿着一条铺满鹅卵石的小径,就到了雍养财大管事的家。
无论多么忙,雍养财总要抽空喂一喂后院的鸽子,多年来这已成了他的习惯。一个人单独生活,总要找一点爱好。
养鸽就是他最大的爱好。
今夜,雍养财又独坐在后院。
他已坐了很久。
喂完鸽子后,他没有象往常一样进屋,而是坐在后院的凉椅上,半坐半躺,似乎在等什么人。
在渐渐寒冷的秋夜里,他在等什么人?
他等的并不是人,而是一只鸽子。
怡和钱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管事,独自在这样寒冷的秋夜里等一只鸽子,而且一等竟等了大半个时辰。
这是一只什么样的鸽子?
许多人养鸽,是为了吃鸽。
据说鸽子大补。
同样,也有许多人养鸽,是一种爱好,是闲暇时的排遣。这和那些喜欢养猫养狗没什么两样。
还有一种人,养鸽是为了传递消息。
雍养财属于后两种,既是爱好,也是为了传递消息。他养的全部都是信鸽。在那个年代,信鸽无疑是最快的信息传递工具。
最初养鸽纯粹是为了传递消息,时间久了,雍养财渐渐喜欢上了养鸽,劳累一天之后,与鸽为伴,与鸽为友,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情。
今晚,他等的鸽子是从千里之外的、滇黔交界的吉祥村飞来的――那里是小秋化名“秦恒”的老家。
钱庄有很多的分支机构,有很多的客户,网络遍及各地。调查秦恒身世的命令,几天以前就通过信鸽,向滇黔分支机构发出了,算时间,今晚回信应该到了。
就在雍养财似睡非睡的时候,黑暗中“扑扑扑”地飞来一只信鸽,一下飞到雍养财手中。鸽子显得非常劳累,仿佛用尽最后所有的力气才飞回主人的身边。
鸽子的爪子下套着一个小圆筒,里面装的就是雍养财一直在等的消息。他立刻取下,圆筒里放着一张卷着的小纸筹,展开,上面只写着四个字“确有其人”
雍养财冷冷的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将纸筹放入一盆早已兑好特制药品的液体之中,慢慢地,纸的上方逐渐显出四个蚊蝇小字“幼年夭折”。
他终于会心地笑了。
雍养财立刻转身奔回书屋,查找他所需要的资料。
在书屋左面第一至第七个书架上,放着许多人物丹青,上面画的是江湖中所能收集到的一切稍有名气的人。
捉笔的是最擅长人物速写,过目不忘的柳诗青。只要他见过一眼的人,事后都能凭记忆将此人画得一分不差、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就是他没有见过的人,他也能凭别人口中的描述,将此人画得十不离八九。
在第四个架子上,第六层第二百七十二小格中,雍养财终于找到了所要找的丹青。
画上是一个神采飞扬、英资勃发的年青人,跟名叫“秦恒”的年青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画上人物的名字却是:
――菊花小秋!
青龙镇。
那间巨大的房子里,唯一的一张赌桌旁。老山羊一样的胡老板一个人在不停的洗牌。
只是洗,并不发。
每次遇到大事的时候,他总爱坐在赌桌旁,哗哗地洗牌。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感觉最紧张、最清醒
――赌徒在赌钱之前是不是都这样?
萧四就站在胡老板面前。
在老板面前,他只能站。跟随胡老板多年,他早已知道老板的这个习惯,知道在老板思考成熟之前,最好不要开口。
除非老板发问。
胡老板发问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来不给你发牌?”
萧四摇摇头。
“因为一发牌就会有输赢,”胡老板解释说:“有输赢人就会兴奋,就会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头脑难免就会发热。”
——“我不给你发牌是希望你头脑一直清醒,特别是在关键的时刻。”
这些都是胡老板的经验之谈。
江湖上对他的评价是“老谋深算,诡计多端。”青龙镇能够在群雄逐鹿的中原屹立不倒,风云数十年,绝不是偶然。其间,他所付出的汗水和鲜血,绝非常人所能想象的。
骨瘦如柴的胡老板在宽大的桌子旁显得更加瘦小――瘦小并不等于弱小,从萧四毕恭毕敬的神色就可以看出来。
胡老板继续说:“目前,正是关键的时刻,怡和钱庄一定不会甘心受到打击,一定会有所反应。”
“我非常了解邹夕锋这个人,他一定会先部署准备,只要他一旦完成部署,他就会发起迅猛的反击――很可能是意想不到的――甚至是致命的打击。”
“所以,我们一定要思考,邹夕锋会从什么地方动手。”
“这也正是这几天让我劳心费神的地方。”
萧四在青龙镇坐的是第四的位子,尽管以他的才干和贡献,早就可以坐上第二的位置了,他却一直非常安于目前的位置。这也是让胡老板最赏识的地方。一个没有野心而又有头脑的人,毫无疑问是最容易获得信任的人。
萧四也一直在思考,先计算,后冒险,是他的风格,他说出来的话同样让人信服:“以属下愚见,怡和钱庄近期内不会发动大规模的进攻,不会有大的举动。”
“首先,我们的反击已给对手巨大的损失,他们从打击中恢复过来需要的是时间。”
“其次,邹夕锋做事一向稳妥,没有绝对把握的事他不会轻易做,他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最后,是因为小秋。”
“小秋?”胡老板眼睛一亮。
萧四一字一句道:“因为小秋后面有‘风。’”
“风”是当今江湖声誉最隆、口碑最好,年青人最向往的一个组织。同样,这也是“怡和钱庄”之类想独霸江湖的最痛恨最忌讳的一个组织。
萧四继续陈词:“象小秋那样出名而又爱管闲事的人,怡和钱庄一定会有办法查出他的底细,我们绝不能低估对手。”
“他们会将注意力放在小秋身上,而小秋并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风’也并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组织。”
“小秋岂不是很危险?”说这话的时候,胡老板一点担心的表情也没有。
屋子一下静了下来,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他们很久没有说话,也许是他们说得差不多了,也许是他们不想再提到小秋这个名字。
良久,胡老板放下手里的牌:“我们需要做什么?”
萧四笑道:“我们不妨去喝一杯。”
“好,好,好。”胡老板也不禁展颜道:“走,我们去喝一杯。”
他们确实应当喝一杯,因为一切的变化都在控制之中。
小秋呢?他是不是该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