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四章春愁黯黯独成眠
“你说得有些道理,我也知道权力是男人最好的春药。”司马笨若有所思:“可是,此二人也久居显位,在权力的泥潭中也泡得久了,怎么会这点道理也不明白?”
空大师微微点头:“胡老板想到了这一点,按照一整套完整的计划,紧接着下了一个妙手。”
“什么妙手?”
“就是将萧四推上了准继承人的位置。”
司马笨眼前一亮:“用萧四作饵,来钓鱼?”
“准确地说,萧四只是一根线,诱饵是‘准继承人’这个位子,线头就抓在胡老板手中。他把‘准继承人’这个饵放出来,就是要制造矛盾、挑起冲突。”空大师说:“比如,刘侯,很可能一开始并没有夺位的野心,如果胡老板在的时候,定下萧四是今后唯一的继承人,可能早就死了心,一心一意做好二当家的位置。”
——“他曾尽心尽力为萧四出谋划策就是证明。”
——“问题是,胡老板选择失踪之后宣布,就很耐人寻味、引人深思了。这种情况必然给了刘侯想象的空间,雍养财再适当加把力,心就变了。”
——“古往今来,在‘准继承人’的位置上,是最容易出事的。不知有多少双红了眼的眼睛盯着这个位置,稍有不慎,就会被陷害、贬杀。可是,却同样有许多人前赴后继,为获得最大的权力争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这种场面一直都在不停上演。”
——“充份摸透对手想法,给予对手最大诱因,正是胡老板驰骋江湖未逢敌手的致胜之道。”
司马笨叹服:“胡老板真是太可怕了。”
空大师说:“人算不如天算,有一件事情,胡老板也没有算到。”
“什么事?”
“他没有算到,萧四不甘束手待毙、奋起反击,也把牛肉摊作为反击绝佳的场所。”
“这件事情对计划有影响吗?”
“有,而且是意想不到的、非常绝佳的影响。”空大师说:“它加强了雍养财、刘侯动手的决心,让整个计划天衣无缝、不可挽回地进行到底。”
他的眼中忽然露出深深的悲哀、婉惜、无奈:“七分计划、二分人为、一分天意,终成此战!”
司马笨提笔松了一口气,叹道:“写了这么久,总算把这一战写完了。”
“还没有。”
“啊?”
“还有一个分战场,与此战同时发生。”空大师说:“胡老板有一个目的和雍大总管一样,就是清理门户——除奸务尽。”
“刘侯不是已经落网了吗?”
“是的,但是,还有一个逍遥法外。”
“谁?”
“三当家残刀。”
残刀这段时间表面看起来有吃有喝有赌有嫖,很风光,其实心里一直忐忑不安、七上八下、恶梦连连、一夕数惊,一点也不踏实。
——无论谁背叛了胡老板,晚上都很难睡得着觉。
过去残刀是一位嗜血的勇士,也很讲义气。可是他滥赌,一个人如果手气又差又背却又滥赌的话,后果是灾难性的。
直到有一天,残刀忽然发现自己的赌债堆得象座山,就是把自己卖了,也一辈子还不清,他才着了急。
就在走投无路的时候,钱庄的人出现了。待到钱庄的人替他还清了所有赌债,他就只好把自己的良心卖了。
于是,他就一直在外面晃悠,不愿意回去,因为他实在没有勇气去直视青龙镇弟兄们的眼睛,更不敢去面对胡老板。
可是,内心的煎熬只有自己才清楚。
于是,他开始失眠,于是,更加醺酒、更加滥赌,因为只有在大醉之后,或者在赌桌上,他才能忘掉恐惧,才能感觉自己还算个人,还能感觉自己还活着。
半夜,残刀就醒来了,忽然感到头痛如裂,依稀记得晚上喝了很多的酒,还有很多漂亮的女人。
他这几天常去一座叫“鳄鱼”的驿馆里,有时累了就睡在那里。
“鲤鱼”前面是驿馆,后面是一家赌场,意思就是张大血盆鲤鱼嘴,等着傻瓜们来送钱。残刀昼伏夜出,纵情豪赌,平时不在赌场,就在去赌场的路上,不在睡觉,就在打算睡觉的床上。
一清醒,他就看到床上吊着一双脚。
一双似曾相识的脚。
可是,他又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看到过这双脚。
是谁敢在他的头上撒野?
宿醉之后,口渴和尿意上来了,他想起身喝口水,再去撒个尿,然后把头上的这双脚撕裂,扔进茅房里——他绝不会饶恕敢踩在头上的人。
一起身,忽然发现自己的脚不见了,从膝盖以下完全不见了!
——原来头上挂的是自己的脚!
然后,他就听到身边女人的一声尖叫……
灵隐寺,深夜。
司马笨握笔的手有些颤抖,差点拿不住,写不下去了。空大师轻叹了一下,深沉的眼睛望向殿外无边的黑暗,仿佛跨越多年时空,回到了“牛肉摊之战”金戈铁马的夜里。
这惨烈一战发生的故事,就象深沉、豪放、忧郁而绵长的蒙古长调与草原苍狼幽怨、孤独、固执的仰天长嗥,如悲壮的勇士面对苍天空洒热血、如歌如泣的怨曲。
——这就是江湖。
两人很久都没有说话,思绪沉浸在轻轻的风中。
良久,空大师终于从沉默中醒过来,开口说:“现在,是不是该总结了?”
“是的。”
空大师总结说:“物盛则衰,时极而转,这一战全歼雍大总管以下精锐,是钱庄由盛到衰、青龙镇由弱到强的转折之战,其兴也勃然,其衰也速焉,经此一战,双方力量对比发生了质的变化,攻防易手、态势改变,这是此战最重要的意义。”
“经此一役,凤凰磐涅,浴火重生,萧四完全获得了胡老板的信任,排名在其前面的刘侯和残刀两块拌脚石被顺利挪开,他的前景一片光明和开阔。”
他说:“这一役还彻底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
“谁?”
空大师一字一句地说:“二庄主邹松。”
“邹松?”司马笨有时真的有点“笨”,一时反应不过来:“八杆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与这件事情有联系?”
“当然有。”空大师说:“雍养财一去,谁来接替他的位子,帮助邹夕锋管理钱庄?最合适的人选就是邹松。”
“过去,邹夕锋可以不用邹松,可是,当事情危急之时,情况就不一样了,兄弟隙于墙,外仵其辱,打虎还要亲兄弟。这种情况下,邹夕锋考虑的不是争权夺位,而是如何保住祖宗的家业,如何一致对外。”
——“家业都丢了,还拿什么争天下?”
——“识时务者为俊杰,形式比人强。如果我是邹夕锋,我也会毫不犹豫、力排众议,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重新大胆起用邹松!”
司马笨不得不承认:“是的。”
空大师说:“起用邹松,还可以凝聚人气,改善形象,何乐而不为?”
司马笨忽然一下子开了窍:“邹松的命运改变了,小秋的命运是不是也改变了?因为邹松最恨最想杀的人就是小秋啊。”
“是的。”
司马笨笑着说:“如果我是小秋,我一定躲起来,再也不回钱庄去。”
空大师说:“小秋会回去的。”
“为什么?”
空大师说:“因为你不是小秋。”
“幸好我不是。”司马笨这次聪明了:“被人恨之入骨的滋味,我还不想尝。”
空大师说:“这一战,影响的岂止是邹松和小秋,江湖上很多人的生活轨迹都被改变了,甚至包括你和我。”他笑了笑:“否则,你与我就不会在此记录了。”
司马笨抚掌:“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想不到一个小小的牛肉摊,竟值得让人大书一笔,妙哉、快哉!”
两人相视大笑。
后来的史家,将此一役称为“牛肉摊之战”,也叫“捕狐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