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0章曾经沧海难为水
青丝,情丝,一缕相思。
剑光闪过,一缕秀发飘落剑尖,青丝如雾。
收手、回剑,发入手中,剑回鞘里。
秀发是女子感情的载体,一缕青丝,总是要以所爱的男子为寄托,犹如藤萝之依附乔木。身心并陈的思念就如同这情丝绵长,贞顺自守、寂寞无声的时光里,尺素青丝承载了蕴籍绵长的相思和离愁,一程又一程山高水长的等待……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萧四说:“对不起,未经你同意,我取了你的一缕头发,作为今生永恒的纪念。”
“嗯,没关系。我愿意。”朱珍低着头,声如蚊音。对于这个一直是上级的男人,她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和信赖。
难道这个男人就是她可以最终依靠的肩膀?就是她最后的宿命?
她和萧四之间的感情就像隔着层纱一样,看似很美丽,却无法触及。
“汉武帝第一次见到卫子夫,就是被她的秀发吸引住了,‘上见其美发,悦之,遂纳于宫中。’陈后主的宠妃张丽华、汉明帝的马皇后均是以一头绝好的秀发使后宫粉黛一一失色。”萧四说:“你乌黑而富有光泽的秀发,风韵、经典,想来也绝不在她们之下。”
他说:“发之如肤,来自父母,见发如见人,我将会一直珍藏你的秀发。”
朱珍实在说不出话来。
捧着朱珍的秀发,萧四似乎痴了:“三千青丝挂肩,万人愿。人生苦短,何所恋。青丝随风去,我心犹怜。问君青丝去,心何眠?他日青丝还,西风残情流连。”
朱珍心里充满柔情,感动于这个男人的情怀。
当和仰慕的人在一起时,身上会产生一种无形的力量,潜能会得到最大的发挥,心情会特别地好,会感到生活特别地有意义和美好。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萧四赠剑,朱珍留丝,青丝太长,思念悠久,红颜易老,青春如歌。
岁月无情。
萧四叹了一口气,说:“很快就会送你走了。”
“我知道。”
“今日一别,你我天各一方,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萧四说:“你要多保重。”
“我会的。”
“照顾好自己,不管成功还是失败,都要好好活着回来。”萧四细心叮嘱:“切记。”
“嗯。”
“把我忘记了吧。”萧四转过头,不忍看她的眼睛:“我不值得你爱。”
朱珍声音有些发抖:“为什么?”
“计拙是和亲,安危托妇人。本该男儿抛头颅洒热血的事情,却让一命如草芥的弱女子默默地以一生的幸福去交换,这本身就是极不公正、极其荒谬的。”萧四深为自责:“我有什么脸面对你?有什么颜面见江东父老?”
“从一开始我就太功利,‘美人计’过去是为了青龙镇,现在则更多的是为了我自己。”他深吸了一口气:“你别忘了,我现在是监管人的身份,是事实上的新一代继承人。”
“我知道。”朱珍抬起头,目光变得有些迷蒙而坚定:“正因为这样,我才更应当去。”
“你太单纯、太善良了。”萧四表情很痛苦:“我有家庭、有相濡以沫的妻子、有活泼可爱的女儿,我不可能给你什么,甚至连一个承诺,可能也做不到,我实在不忍心骗你。”
朱珍眼眶红了,为什么命运对她如此苛求?连一个梦也没有给她?
“狼是天生的猎手。它们有着尖利的牙齿、灵敏的嗅觉、洞察一切的耳朵、看穿万物的眼睛,鬼一般的轻盈,风一样的速度。最重要的,有一个会思考的大脑。”
萧四冷冷地说:“我是一个狼一样的人,有天生的野性、孤独和冷酷,在血液尚未流尽之时,离开我吧。别想和我浪迹天涯,否则我会舔舐你的鲜血,吸走你的灵魂。”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苍凉:“柳慕永没有教你吗?”
“教过。”朱珍说:“可是,柳公子同样告诉我,狼是最团结最痴情的动物,是绝境中求生的勇者。当一只狼寻觅到它的佳偶,它会一生随其左右共同捕猎!公狼在母狼怀孕后,会一直保护在她身边,直到小狼出世能够独立。”
她说:“我有过三个男人,你知道我为什么唯独对你情有独钟吗?”
“请说。”
“小秋就象一块浮萍,自己的感情都不知道会飘向何方;柳慕永游戏人生、享受生活,却不懂真爱为何物;唯你有责任、有雄心、有抱负,才是我最仰慕最喜欢的人。”朱珍说:“而且,你没有欺骗我,即使有过份要求,也是说在明处,比那些口是心非,说一套做一套的人好得多。”
“狼尊重每一个对手,在每次攻击前它都会去了解对手,而不会轻视它,所以,狼一生的攻击很少有失误。”萧四摇摇头:“你并不了解我,你不要把我看的这么完美。”
“我知道你并不完美,甚至很自私,心中只有权力,只有江湖,只有争霸,妻女在你心中,只不过是一个借口耳,远不及青龙镇老大的位置重要。”朱珍幽怨地说:“我永远也可能没法走入你的内心。”
她说:“而且,你对我的伤害最深。”
萧四黯然,百味杂陈。
“为了引出小秋,让我献身于前,为了打败钱庄,又施‘美人计’于后,你想过我的感受吗?”朱珍想到伤心处,终于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用手绢一擦,刚画的黛眉又花了。
“国人历来重视‘节’:士大夫有名节、气节,妇女有贞节……古有不食周粟被饿死的伯夷叔齐,有不吃嗟来之食的齐国人,有不为官被齐恒公烧山烧死的介子推,有‘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孟子‘富贵不能淫,贫穷不能移’;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
她直视着萧四的眼睛,说:“可是,你重视过我的名声、贞节吗?”
萧四羞愧不已,不敢对视。
“其实,你和胡老板、邹夕锋都是同一类型的人,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信奉的是宁可我负天下人,也绝不让天下人负我的丛林逻辑,你们视天下为莫大之产业,传之子孙,受享无穷,江湖在你们心中,不过是成王败寇的‘家天下’。”朱珍说:“我,只不过是你们达到目的一个工具而已。”
“是的,你说的不错。”萧四长叹说:“可是,你不知道,我非常后悔当初的决定,早已经厌倦了江湖打打杀杀。”
“真的?”
“从钱庄回来之后,我想了很多。”萧四说:“曾经想就此退出江湖,过夫唱妇随、平平淡淡、闲云野鹤的生活。”
“好啊。”
“可是,我办不到。”萧四苦笑:“青龙镇现在剩下的大都是老弱妇?纾趺茨芷还耍俊罹退埔环W樱坏┨羝鹄矗筒荒芮嵋追畔氯ァ!?br/> 他说的是实话,只有对生活有极深的感悟,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朱珍很难过,眼泪又掉了下来,为自己,也为这个看起来历尽沧桑、老了很多的男人。
“看到你流泪,我心里既不好受,也松了一口气。”萧四说:“有眼泪的时候是悲伤,没有眼泪的时候才是绝望——你流泪说明还没有对我绝望。”
朱珍含泪点头。
“没有绝望就是心中还有希望。”萧四努力地笑了笑,尽量让笑容看起来不那么苦涩:“我要走了,你多珍重。”
“这就要走?”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今日能见你一面,心愿也了。”萧四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朱珍脱口而出:“我不要你走!”
萧四挪动脚步往外走,脚上就似有铅一样沉重。
“别走,”朱珍忽然从后面抱住了他:“我很孤独、很寂寞,别离开我,好吗?”
“我迟早都会离开的。”
“陪我一会也行,好吗?”
萧四没有说话,却忽然转过身,紧紧地抱住了朱珍,在她耳边轻轻地说:“让我再给你画眉,好吗?”
夜渐深,风已凉。
朱珍的房间忽然熄了烛。
柳慕永静静地站在院子里,远远地看着,一动不动,就似一座雕塑。
黑暗将他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