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1年5月20日,下午4点钟,白宫会客厅的门打开了。首先走进会客厅的是法国驻美大使犹赛朗德,他挽着美国总统哈定的夫人;接着走进来的是美国总统华伦·哈定,他挽着居里夫人;再后面的是波兰公使和麦隆内夫人、居里夫人的两个女儿和“玛丽·居里委员会”的一些知名女士们。大厅里原来就站有许多人,包括科学家、政府官员以及美国和波兰侨民中的一些名流。
居里夫人仍然穿着那件著名的黑色长袍(她曾穿着它领取了诺贝尔奖金),肩上披着一条有镶边的黑色披巾。她就是这次美国总统尊敬的客人。
首先,法国大使犹赛朗德简单地讲了几句表示感谢的话,接着是麦隆内夫人代表美国妇女界致词。再接下去,总统开始讲话了。他说:
“您曾有幸为人类完成了一桩重大的发现,今天,我受托赠送给您这1克镭。我们能认识并拥有镭,应该归功于您。我们相信,您有了这点镭,一定可以用来增加人类的知识,减少人类的痛苦。”
总统将挂有一枚金钥匙的绶带挂到居里夫人的颈上,这钥匙是用来打开放在桌上的那个桃木小匣子的,衬着铅皮的匣子里装有1克镭。
最后由居里夫人向美国总统和美国妇女界致谢。讲话完毕,来宾列队走过居里夫人身旁,向她致以敬意。仪式的最后一项是全体摄影留念。
这是居里夫人和她的两个女儿美国之行最隆重的一幕。这次她们能到美国来访问并接受美国妇女界馈赠的1克镭,要得益于一年前一位叫麦隆内·玛丁妮夫人的一次采访。1920年初,居里夫人的一位好友、艺术家享利—比埃尔·罗歇告诉她,说有一位美国女记者想来采访她。居里夫人一口回绝,她用常规的回答告诉罗歇:
“我除了提供技术情报外,对新闻界一概不接待。”
罗歇说:“我知道你的规矩,但是,麦隆内夫人不一样,你最好接见她,我相信你不会因为见了她而后悔的。你可以相信我嘛。”
没办法,她只好同意了。1920年5月的一个早晨,居里夫人在镭研究所那间小小的会客室里接见了罗歇带来的麦隆内夫人。居里夫人见到随同罗歇进来的麦隆内夫人,是一位身材矮小、头发灰白而且腿有点瘸的黑眼女人。罗歇做了介绍后,麦隆内夫人以少有的坦率接了一句:
“朋友们都叫我密西,您也这么叫我好了。”
麦隆内夫人是美国一家著名杂志《写真》的主编,也是一位在美国很有名气的大记者。她39岁,比居里夫人小14岁,小时候因为一次车祸,所以走路有点瘸。她很早就对居里夫人产生了崇敬的心理,但由于居里夫人厌恶记者而一直不能有采访的机会。这次通过罗歇,她终于实现了多年的梦想。罗歇十分了解这两位女性,他相信她们一旦萍水相逢,必将会上演一场威武隆重的好戏。
果然不出罗歇所料,这两位同样伟大的女性从此成了莫逆之交。这应该归功于双方的伟大品格。麦隆内夫人后来在《居里夫人自传》的“引言”中,详细描述了她们的第一次会见。她写道:
我在会客室等候了几分钟,看见会客室十分简陋。我原来以为这儿一定装饰有世界上最豪华的家具,宽敞明亮、舒适气派,但一切都和我预料的极不相同。我等了一会儿,门开了,走进来一位面色苍白、十分羞怯的妇人,其神色之忧郁、面容之憔悴,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她身穿一件黑色棉织品衣服,她的双手虽然清秀,但十分粗糙,而且她有一种特殊的习惯性动作,就是用手指尖不断快速地摩擦手指节。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由于镭的辐射引起手指的麻木所致。她面目姣美,在那仁慈和蔼、宽宏幽静的表情中,带着专心学问的人常有的那种心不在焉的表情。我突然觉得我似乎不该闯到她这儿来。
我几乎比居里夫人还要羞怯。我以记者为业已20多年,可是在这位毫无防备的黑衣妇人面前,竟慌张得问不出一句话来。我力图向她解释美国妇女对于她的伟大工作极感兴趣,还尽力说明我冒昧请见的理由。为了使我不感到拘束,她谈起美国来,说多年就想游历美国,但因不愿与女儿们分开,所以一直未能成行。她还说:
“美国共有镭约50克,巴尔的摩有4克,丹佛有6克,纽约有7克……”
她如数家珍似的将所有镭的所在处缕述无遗。
我问:“法国有多少克镭?”
她立即回答说:“我们的实验室里只有1克多一点的镭。”
我惊呼道:“夫人,您只有1克镭吗?”
她立即更正说:“我?啊!我一点也没有,这1克镭是属于我们实验室的。”
后来我谈到专利,说镭的专利的收入应该使居里夫人早已成为巨富。她似乎对专利并不在意,平静地对我说:“我们是为科学事业而做研究,不能想到专利。任何人都不应该利用镭能治癌而去致富,镭是自然界的一种元素,应该为世人所共有。”
居里夫人对科学的发展和对解除人类的痛苦,有那么巨大的贡献,却在她一生能做出贡献的大好时光,因为没有完善的设备而使她不能做出更大的贡献,真让人扼腕叹息!
当时镭的市价为每克10万美元。我还得知,居里夫人的实验室虽然是新建的,但设备并不充足,那里收藏的镭完全是用来制备镭射气管,供医疗之用的。居里夫人对她的自身生活并无怨言,但由于设备不足,她和长女伊伦娜无法进行重要的研究工作,这是使她感到十分遗憾的事情。
正是在这种强烈的反差下,麦隆内夫人一时激动起来,提了一个当时她自己还感到十分“愚蠢”的问题:
“如果您有什么愿望的话,您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居里夫人几乎脱口而出:
“1克镭。”
她似乎为自己的唐突感到不好意思,又补充说:
“我太需要1克镭了,以便继续我的研究,但是我买不起。镭的价格太贵了。”
麦隆内夫人看着居里夫人说这句话时平静的脸色,不由感动得鼻子发酸,眼眶潮湿:一位自己发现了镭的人,却因为无私地出让了专利权而买不起镭!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啊!也许正是因为这种感动,她忽然想出了一个伟大的计划:她要回到美国去,大力宣传居里夫人的伟大发现和高尚的情操,然后向成千上万的美国妇女募捐,为居里夫人去购买那1克她本来完全有钱买得起的镭,用这种方法来表达美国妇女对居里夫人崇高的敬意。
居里夫人和麦隆内夫人正如罗歇所了解的那样,是两位具有许多相同之处的伟大女性。她们两人的身体都不怎么好,但却都具有坚强的意志。麦隆内夫人是一个医生的女儿,曾患过肺结核。她16岁就进入报界,干起了当时完全属于男人干的记者工作。她们两人都深知金钱的价值,但她们却都大公无私,日月经天,江河行地。居里夫人善于在人群中发现那些善良的、具有爱心的、能全力以赴投入事业的伙伴,她见到密西(麦内隆夫人的昵称)后,立即把她当做自己最知心的人,如同布罗妮娅一样。
事实证明,麦隆内夫人提的问题一点也不“愚蠢”。离开巴黎时,麦隆内夫人已经和居里夫人谈妥了她的“伟大的、激动人心的计划”。居里夫人虽然一贯忌讳谈钱,然而法国战后的经济萧条,使她看不出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解决研究经费这一紧迫的难题,更何况密西是那么高尚和富有同情心。她们还约定了通过电报告知募捐进展的情况,而且使用“暗语”,密西将她在纽约的电报代号取名为“理想主义”。
不到一年的时间,麦隆内夫人给居里夫人发来电报:
款已凑足,镭是你的啦!
接着是频繁的电报和信件,商谈如何从美国取回这1克镭。最后决定,居里夫人带上两个女儿乘船去美国,在美国除了领取那1克镭以外,还要从东到西穿越美国,沿途参观各著名大学、实验室;出席宴会,接受名誉头衔(有19个之多)和奖章(4个);还要为各地妇女组织演讲和在学术团体作学术报告……总共得花6周的时间。
居里夫人要到美国接收1克镭和各种各样的荣誉,在巴黎被闹得沸沸扬扬,她的朋友、助手和学生们都为她高兴,但法国当局却感到十分尴尬:居里夫人受到美国各界的如此重视,而且说哈定总统还要亲自赠送那1克镭,可是在法国,居里夫人竟然还不是科学院的院士,这叫美国公众如何去想呢!为了弥补这一明显的缺陷,法国政府决定授予她一枚十字勋章,但居里夫人拒绝接受这一荣誉,并建议将这枚勋章授予麦隆内夫人。
巴黎人再次为居里夫人而激动起来。他们似乎有种健忘症,忘记了前几年对居里夫人所做的忘恩负义的毁谤。巴黎《天下事》杂志社决定在巴黎歌剧院为居里夫人举行一次盛大的欢送会,而且也是为镭研究所募捐的义演盛会。法国著名演员、剧作家及导演萨沙·吉赖负责组织这次盛会。
演出大获成功,居里夫人在麦隆内夫人的帮助下,又一次征服了法国人。这一次人们对年已54岁的“镭之母”表示了最高也最纯正的敬意。居里夫人在法国科学界的地位,已经不再有人说三道四、叽叽喳喳了。人们对于她仍然不是法国科学院院士一事,表示的只是对科学院不屑的冷笑和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