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佐奇瑞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强烈的刺激让他更玩命地工作。吉朗特想不出能将他引开的办法。那个怪物的言论极大地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但他发誓,要依靠自己的才智把这对身心都有碍的影响消除掉。他到城里去,仔细审查了他调校过的各式钟表,确信齿轮完好无损,轴心稳固,重心位置很好,甚至小心地拆开钟铃彻底地检查一番,他真像一个医生,把钟表看作病人。但是“病人”毫无发病的迹象。
吉朗特和沃伯特往往会陪伴左右,如果他能想到心爱的女儿能将自己的生命延续下去,她已经继承自己生命中的某些东西,显然,他会很欣慰两个亲人能与他享受天伦之乐,也会渐渐淡忘了自己的末日。
回到家,佐奇瑞就会信心百倍地埋头工作,虽然成功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但他总是坚持不懈地把它们拆开后再装上。
沃伯特尽管想破了脑袋,还是找不出原因。
“师傅,”他提醒道,“会不会是由于驱轴和转动装置的磨损导致的。”
“你嫌我死得慢吗?”佐奇瑞有些冲动,“这是小孩的玩具吗?我用车床来镂刻加工,难道是怕伤着手吗?为了使它们更具承受力,难道我没有亲手锻造过吗?这些弹簧难道没被调到最佳状态吗?这种高级机油除了我还有谁会舍得用?你说错了,你必须承认,总之,你会明白,这是魔鬼在作乱。”
一天到晚,忿愤难平的买主们在家门口纠缠着。终于,他们见到了老人,七嘴八舌向老人抱怨。
“我的表走得慢,怎么调也不行。”
“我的表我行我素,懒得动一步,如同约书亚的太阳。”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异口同声道,“确实与您的健康相关的话,那祝福您早日康复吧。”
大师不知该听谁的好,只有疲惫地摇头,或者伤心地说:“等气候好转吧,朋友们,天气好了,身体才会恢复活力。我们都喜欢温暖的阳光!”
“说的不错,但我们冬天怎么过呢?”其中有一个人大声说,“您别忘了,佐奇瑞大师,表壳上有您的赫赫大名。圣母玛丽娅!您怎么会给您的签名抹黑呢!”
最后,老人心力交瘁,从旧柜子里取出了金币,回收坏表来平息这声讨。这个好消息一传开,顿时门庭若市,老人很快散尽了所有金币,却维护了正直,正直使他成了穷光蛋,但女儿还是热情地赞美他。很快就轮到沃伯特拿出了自己的积蓄。
“我对不起女儿。”老人在万分困顿时丝毫没减少他的父爱。
沃伯特没敢说什么理想抱负,对吉朗特仍痴心一片,佐奇瑞当时就想认了这个女婿,来回击不时萦绕在耳边的恶毒诅咒。
“吉朗特不会嫁给沃伯特。”
很快,古花瓶让人抢走了;雕镂精美的嵌板不翼而飞;女儿再也不能欣赏早期法兰德斯画家的原创作品了;甚至倾注了他智慧的珍贵工具,也被人索赔拿走了。现在,他已经一贫如洗了。
只有斯高拉对这些人的抱怨,态度生硬。但她阻止不了他们讨伐主人,更无力阻止这些家珍的流失,她又在抱怨,每个街坊都领教了她的抱怨。她努力给主人辟谣,那些谣言涉及佐奇瑞的巫术,但斯高拉心底却认为那些人没有错,她更虔诚地祈祷,希望她的愚忠得到神的宽恕。
人们已经好久没有看到大师去教堂了。过去,他常领着女儿去教堂,他那多虑的大脑会在祈祷声中再次充满智慧,这祈祷声会激发他丰富的想像力,但现在没有这种欲望了,更不可思议的是他放弃了每天的祈祷。这更使得谣言四起。为了让父亲返回上帝面前,也为了使他重现活力,吉朗特决心用宗教来挽救他。只有万能的主才能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但这种信仰和顺从又与佐奇瑞内心傲视一切的自负冲突激烈。
面对重重困难,吉朗特还是决心拯救父亲。她的努力没白费,老人最终答应了下星期日去参加大弥撒活动。吉朗特大喜过望,仿佛眼前开了一扇天堂的门。老斯高拉也喜不自胜,她终于有了有力的证据来反击那些有损主人尊严的风言风语了,她把此事传遍了全城。
“说真的,我有所怀疑,斯高拉夫人。”他们答道,“大师向来是与撒旦称兄道弟的。”
“你们不要忘了,”斯高拉反击道,“那铃声是我们老爷做的钟敲响的。多少次祈祷和弥撒是在这些钟声中开始的。”
“确实,”他们又说,“那的确是好东西,很有个性,想走就走,想停就停。”
“撒旦的朋友会做出安德那特府邸那么奇妙的挂钟吗?”斯高拉勃然作色,“这钟日内瓦有谁买得起?每小时都出现一句箴言,遵照箴言行事会直接升入天堂!这是魔鬼能办到的吗?”
这个杰作曾使20年前的佐奇瑞大红大紫。尽管当时也有人冠以“巫术”,但起码现在大师重返教堂的行为会使谣言不攻自破。
毫无疑问,老人忘记了对女儿的承诺,又钻进了工作间。在对这些表彻底丧失信心后,他决意推陈出新。他把所有坏表弃而不用,专心致志于研制水晶表,他要再创辉煌。但是,虽然他使用了最完美的工具,采用红宝石和金刚石来消除摩擦,但白费心机,当他上发条时,表竟然因他用力过猛在他手中莫名奇妙地碎了。
他开始仇视所有人,甚至连女儿也不例外。他的身体更是急剧变化。他如同一支钟摆,由于无法恢复原有的动力而摆幅逐渐变小,接近停止了。他此时,更深刻地体会到了引力定律,它仿佛将他拉向坟墓。
星期日在吉朗特的盼望中终于不可避免地来临了。这天天气晴朗,温度适中。日内瓦城的人纷纷走上街头,对春天即将到来充溢着喜悦。吉朗特温柔地搀着父亲,向天主教堂走去,后面跟着斯高拉,手捧祈祷书,他们引起了人们的好奇。大师被女儿领着,像个孩子,或者说像个瞎子,当他跨进圣·彼埃尔教堂的门槛时,那些虔诚的信徒几乎都大吃一惊;他们对他的走近更显出畏惧。
教堂中已经响起了大弥撒的颂歌,在自己惯常的位置上,吉朗特虔诚地跪下去,而佐奇瑞则直挺挺地站在她身旁。
庄严肃穆的《信仰时代》响起,但大师没有信仰。他没有向上天祈求宽恕;《崇高的荣耀》
赞美着天堂的光辉,老人无动于衷,众人宣读福音,他正陷入唯物的幻觉中,没有对《信条》表达敬意。
自负的人纹丝不动地站着,如同一尊石像,神情恍惚,一声不吭,甚至到了最神圣的时刻,当铃声宣告圣体全质变化的奇迹响时,他都没有跪下,而是迷惘地望着牧师把面包和葡萄酒举过信徒头顶。吉朗特望着父亲,泪水像断线的珍珠般洒落在了弥撒书上。
突然,11点半时,圣·彼埃尔教堂的大钟敲响了。
佐奇瑞立刻对这仍能敲响的古钟投以专注。钟面不动声色地盯着他。只有计时的数字一闪一闪的,如同火焰跳动,指针的尖端也电光闪烁。
弥撒结束了。“奉告祈祷”一般要到正午,要等钟敲完12点,牧师们才会离开祭坛。祈祷不久就会呈现给圣母了。
突然,佐奇瑞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12点了,钟没有敲响,就在时针临近12点的瞬间,停止了走动!
吉朗特连忙把父亲扶住。他直挺地摔倒,被众人抬出了教堂。
“这对他是致命的打击。”吉朗特哭着说。
回到家后,佐奇瑞绝望地躺在床上,仅有肉体还能表明他的存活,犹如一盏灯,刚熄灭后仍有几缕青烟在灯旁缭绕。
当他醒来时,面前站着吉朗特和沃伯特,一脸的关切和焦急。在这弥留之际,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女儿无依无靠,孤苦伶丁。
“儿子,”他对沃伯特说,“我将女儿交给你了!”
他俩握住老人的手,在他的病塌前订下了婚约。
那矮老头的话又回响在耳边,顷刻间,大师恼怒地坐起身来。“我不会死!我的记录本——我的账本。”
随着这番话他跳下床来,抓起一本账簿,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买主的姓名和商品。他飞快地翻着,最后用手指着其中的一条记录。
“找到了!”他叫道,“在这里!皮藤耐西奥!一座旧铁钟!这是惟一没退的钟!它还在走——我有救了!啊,只要我拿回它——必须找回来,细心地照管,我就不会死。”
他重新陷入昏迷。
沃伯特和吉朗特并肩跪在床前,虔诚地祈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