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冬,重庆刚解放几天,我便和成千上万的中学生一起卷入了参军热潮。谈不上有多高的觉悟,只知道共产党比国民党好,而且重庆的学生们早就会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和《山那边有好地方》这些革命歌曲。少年时代的记忆力特强,我记得清楚,歌词里“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新”字是后添上去的,因为当时新中国也才刚建立一个月。“山那边有好地方,穷人富人都一样”,原词是“解放区呀好地方”,为了公开演唱,对付国民党的检查,才临时改成“山那边有好地方”的。当然不是我改的,估计是地下党组织改的。孰不知,这一改,在青少年学生心里反而产生了更大的魅力,十几岁的少男少女,更容易接受“山那边有好地方”的召唤和神秘色彩。对学生参军的热潮毋须唱高调,我们还不是革命者,只是向往革命、涌进革命队伍的小布尔乔亚。此后数十年的“思想改造”和“脱胎换骨”,当时可没想到。
当时想到的是:出川。重庆是一座山城。四川盆地一转遭儿全是高山。太闭塞了。所以,“山那边有好地方”,对四川青年具有极大的吸引力。
历来,有抱负的四川青年大都向往出川,开阔眼界,锻炼体魄,发挥才干,为国家民族建功立业。虽然八百里川西坝子号称天府之国,“家有盐泉之井,户有橘柚之园”,但是,从年轻的朱德、邓小平、刘伯承、陈毅、张爱萍,到年轻的郭沫若、巴金,在其豆蔻年华的青春时刻,都选择了“出川”之路。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当年进出四川盆地的“坦途”和“运输大动脉”就是长江、三峡。我参军的第二天就乘缴获国民党的登陆艇顺江而下,由于刚解放,长江航道上还有水雷,舰艇不作夜航,这可好,给了我们白天饱览三峡美景的机会,而且夜泊长寿、涪陵、丰都、万县、奉节(白帝城)、巴东、秭归(香溪)、宜昌……炊事班上岸买菜做饭,政委还特许我们学生兵游览名胜古迹,真是大饱眼福,印象深刻,还有意想不到的用处呢。
30年后,我写的电影剧本《玉色蝴蝶》投拍,其中有一大段场景就是男女主角乘江轮游历三峡。如果我没走过这条惊心动魄的水路,没看过白帝城、神女峰、黄陵庙、南津关,就想不到要写、也不能写这些场景了。当时已经知道修建三峡大坝的计划,“高峡出平湖”嘛,认为许多美景会被江水淹没,真舍不得呀,所以就跟导演商定,把许多“戏”放到船上,尽可能地多拍三峡美景,留作纪念也是好的啊。
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1982年,中国电影文学家协会召开年会,由湖北电影厂承办,就想出了个很妙的开法:在船上和各“登陆点”开会——先参观葛洲坝,由宜昌乘船进三峡,然后再“开”回武昌来。这次年会同样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说到这儿,好像应该解释一下,这不属于“游山玩水”,画家、摄影师、电影编导,一言以蔽之,文学艺术家们,用我们的纸笔、镜头和心血,描绘祖国的山川景物,抒发爱国的情怀,怎么能够不到三峡来呢?
今天的四川青年仍然向往出川。北京、上海、广州、深圳都有许多四川学生和打工的川娃子、川妹子,都是很能干的。所不同者,今天有多条铁路、公路和空中航线连通全国各地,出川不是那么难了。将来三峡大坝提高了长江上游的水位,万吨轮也能驶抵重庆,物畅其流,天府之国定会更加富饶。
其实我不是四川人,是日寇侵华战争中的一个小难民,“七七”之后从北平辗转逃难到香港,又到重庆的。我深知难民的困苦和蜀道之艰难。现在香港、澳门已经回归祖国,三峡工程正在顺利施工,都是大喜事呀,都是祖国繁荣昌盛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