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这个字很有趣:屋顶下是豕——可见家里有猪就是幸福。我这四口之家,妻子和大妞都属猪,所以她俩特顾家。二妞属牛,上山吃草,当导游,不顾家。我属羊,冬天的苦羊,没草吃,当作家,上山啃草根儿,也不顾家。所以我们都很敬重女主人。妻子六十大寿时,我请朋友画了一幅卡通猪,双眼皮,红嘴唇,身上有花,题词“猪为六畜之首”,挂于中堂,铭记当家人的辛苦。
穷家难当。我的工资比两个孩子的托儿费少一元,妻的工资40元——房租水电吃穿用,全从这里出,真得儿一分钱掰成两半儿花呀。那年冬天,妻子借来30元,想买年货,可是一直攥到春节过后也没敢花,赶紧如数奉还。这“30元”的典故,外人不知,乃家庭美谈,谈了很多年。
“文革”时我被关牛棚,大妞刚念初中,便勇挑重担,为买200斤冬贮大白菜,彻夜排队,奋力搬运。当时鼓吹“样板戏”,唱“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妻子把它改成“老九的孩子也当家”,以此教育二妞,全家团结奋斗,坚信爸爸是好人,一定能“解放”回家,还要带二妞游泳,逛公园,买冰糖葫芦。二妞接受了这种家庭教育,给街道工厂缝手套,3分钱一双,每月能挣几块钱。去年到瑞士学习,同时当保姆,把学费挣出来,因为她上小学时就会“缝手套”嘛。
“爸爸是什么?”——我抱两个孩子挤公共汽车去幼儿园,上下车很困难,几次被推倒,都能施展我当球员的本领,就地一滚,不摔孩子。后来她俩在电视里看足球,见到球员摔倒时都会打滚儿,就说“爸爸也是踢足球的”。一次,大妞把买粮食的钱丢了,怕挨打,吓得直哭,想起我说过的话,“不论出了什么事儿,只要不撒谎,告诉我,就由爸爸负责。”她这样做了,果然政策兑现,我领她一块儿去把粮食买了回来。这使父女之间增进了信任,孩子有话愿意对我说,相信“爸爸是靠山”。二妞马大哈,丢了东西、摔了碗,也会往我背后一躲,说“爸爸的背很宽,像大墙。”女主人对此也给个台阶儿,允许存在“挡风墙”。
粉碎“四人帮”之后,我全家时来运转,孩子准备高考,妻子进修医师,我也恢复了写作的权利。可惜住房太小,晚上4口人围着一张方桌作业,8条胳膊打架。我这一家之长只好撤退,百多万字的作品是趴在床上写出来的。这“一张方桌”的典故激励着全家人努劲儿拼搏。1983年作协给我分了房,第一件事就是买张书桌,还给亲友们发了几份电报,绝对真实的电文如下:赵大年52岁已进入有桌阶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