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北京,这生我养我的地方。我更爱北京深厚的文化底蕴。
我爱北京人,“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燕赵悲歌早就唱出了北京人的正义感。北京的老少爷们儿,特讲仁义宽厚,哥们儿姐们儿都很仗义,老奶奶们也见过大世面,维系着温馨的家庭和邻里关系。北京人眼高手低,这可不全是缺点。眼高,手就能练高,怕的是眼低,手可就高不了啦。北京的市长、副市长们讨论烤羊肉串冒烟的问题时,坐马路牙子下棋的老大爷正在议论布什如何竞选连任。北京人神啦。
我爱北京话,它是契丹、女真、蒙族、满族大规模南下,江南汉族在明朝和民国两次大规模北上,至少是这六次数十万乃至百万人的民族交流融合的产物,语汇极其丰富,语音清晰优美,不仅为普通话奠定了基础,也是我这个小说作者得天独厚的幸福,“语言是文学的第一要素”。语言大师关汉卿、曹雪芹、老舍、侯宝林至今还在教育我。
我爱北京的大气,天安门广场、长安街、紫禁城、颐和园,处处洋溢着京都大派。这影响着许多京味小说作者不爱写轻飘飘的玩意儿。
我爱北京的故事,整个一部近代史,国家民族的兴衰荣辱,多少石破天惊、可歌可泣的大事情,要么发生在北京,要么与北京血肉相连,一街一巷,一堂一殿,都能写一部大书。真是写不完的北京城啊。
现在纪念北京建都850周年。这座世界历史文化名城可资纪念的事物多矣,真如崇山峻岭,大海波涛,数不胜数。忽然想起《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北京就是古幽州,我们怎能不被此歌博大的胸怀和气魄感动呀。
辽南京第一次举办科举,使这里成为北中国的文化中心。金中都是半壁江山的政治中心。元大都则是全国政治、文化中心了。元曲与唐诗、宋词、明清小说齐名,是我国文学史上四座丰碑。剧作家关汉卿、王实甫、马致远皆大都人,其代表作《窦娥冤》、《救风尘》、《单刀会》、《西厢记》推动了戏曲发展。明代的四大奇书《金瓶梅》、《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和短篇小说集“三言”、“二拍”的创作、评论、刻印都与北京密切相关,是明清小说的重要著作。清代编纂《康熙字典》、《四库全书》和《古今图书集成》等万卷类书,需用大量原始资料,吸引各地书商汇集北京,光绪年间仅琉璃厂文化街就有200多家书店,梁启超说:“琉璃厂,近代的图书馆也。”直到今天,北京也是我国出版社、报纸杂志和图书馆最多的城市。
明清沿用科举制,全国进京赶考的举人学子累计200万人次,有进士5万余人,许多留京做官,200位状元大多留京,使北京成为文人荟萃之地。国子监在校中外学生万余人,有天文、医学、算学等专业和英、法、德、日、俄文的同文馆。创建京师大学堂(北京大学前身),增设师范馆(北京师范大学前身)。外国教会创办育英、崇实、汇文、贝满等西式中学。当代北京依然学校最多。读书人多,书多,学校多,科研机构多,这是全国文化中心的要素。
《红楼梦》是我国古典文学的巅峰,“不读红楼梦就不了解北京和中国的封建社会”,300年来评论纷纭,至今还有上千位中外“红学家”继续研究,这种文学现象,举世罕见。
徽班进京是另一段佳话。他们来为乾隆皇帝祝寿,演出后留下了,这一点很重要,北京为他们提供了开阔眼界、参与竞争、博采众家之长的条件。徽剧吸收了楚调、汉剧、昆曲、弋阳腔、秦腔的优美曲调和剧目,在京师高级戏迷(鉴赏家和评论家)的百般挑剔、百年挑剔中,不断完善提高,精益求精,终于使一个地方剧种发展成了京剧、国剧。这就是文化中心的优势。我可以举出当代100位大作家、大艺术家、大科学家的名字,他们由于来到了北京,吸收了丰富的文化营养,获得了施展才华的巨大空间,才跻身于大师鸿儒行列。
邓友梅这个小山东,吃了50年北京的大白菜,还写个《那五》挖苦北京人。小老广中杰英同样是吃北京大白菜长大的,也写个《北京大爷》恩将仇报。陈建功来自广西,刘心武来自四川,林斤澜来自温州,苏叔阳来自保定,王蒙来自沧州,林海音来自台湾,他们都因为吃了北京的大白菜,才成为著名的京味小说家吧?大白菜是北京特产,百吃不厌,谁吃惯了谁就是北京人。我说此事,想证明北京历来是座开放城市,城区人口的五分之四来自全国各地,像我这样的老北京并不多。然而,不论父母来自何方,他们的子女生长在北京,就是地道的北京人,一律京腔京调,因为北京话最好听。眼高手低,不伺候人。北京人懒,死要面子,这些毛病他们也继承。可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好在北京的文化实力强大,海纳百川,来者不拒,什么卡拉OK、大秧歌、打鸡血、甩手疗法、生猛海鲜、麻辣烫、麦当劳、肯德基,以及“农民进城,想把城市也建设为农村”等等,都必须接受文明检验,优胜劣汰,那锣鼓扰民的上千个老太太秧歌队不是销声匿迹了吗?
我担心北京小轿车盲目发展,汽车已成为主要污染源。我更担心北京缺水,水乃生命之源。我不希望把北京建成“钢筋水泥大森林”,世界上这种城市太多,也太乏味了,而北京是独一无二的!为此我写过不少文章,人微言轻,没人搭理。但我说的是心里话,我爱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