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秋，应第五届国际反家庭暴力会议组委会的邀请，陕西省妇女理论婚姻家庭研究会派代表随中国代表团赴美国圣地亚哥参加了会议。现将会议情况报告如下：
一、关于主要的专题讨论简介
本届会议设有几十个工作坊，就不同的主题分别进行讨论，与会代表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选择参加。工作坊讨论的主题主要有：
家庭暴力与儿童保护；
如何让受虐妇女找到救助资源；
关于如何开始建立工作队的信息，有哪些教训；
如何影响政治决策；
传媒与家庭暴力；
受虐妇女的自杀问题；
中国与墨西哥反家庭暴力问题；
打破家庭暴力的循环；
加州反家庭暴力项目介绍；
多学科整合，促进跨学科预防家庭暴力的方式；
离婚妇女、受虐妇女地址保密问题；
中学生与家庭暴力；
受害者如何参与起诉；
宗教与家庭暴力问题；
家庭监护权问题；
不同人群的家庭暴力现象（培训、社会工作）；
社区内对家庭暴力的协调性反映（经验、挑战）；
关于家庭暴力的多文化视角；
政策研究与干预行动的结合（行动研究能否改变家庭暴力）；
一个项目的介绍：如何对家庭暴力进行干预、起诉施暴者和政策倡导；
关于配偶暴力的国际视角。
这些议题涉及面广，是参加会议的各国代表都广泛关注的问题，围绕议题的讨论也非常热烈。
二、关于中国与墨西哥工作坊情况简介
大会于9月25日专门设“中国与墨西哥的家庭暴力问题”工作坊，介绍并讨论中国与墨西哥的反家庭暴力工作，有40多名代表参加了工作坊。工作坊的主要议程是：
①中国代表王凯蓉发言：中国律师在反家庭暴力中的作用。
②墨西哥代表发言：介绍墨西哥两个民间妇女组织的工作、受虐妇女求助行为的原因、障碍；妇女组织如何针对受虐妇女的具体困难障碍提供帮助等。
③中国代表陈明侠发言：介绍北京反家庭暴力项目。
④中国代表高小贤发言：介绍陕西省妇女研究会反家庭暴力项目。
⑤提问、讨论：参加本专题的代表对中国的反家庭暴力工作表现了极大的兴趣。他们与中国代表就“中国有无家庭暴力的统计数字”，“妇联信访办近年来家庭暴力统计数字有所增加的原因”，“中国的家庭暴力立法、庇护所、对施暴者的措施有哪些”，“拐卖妇女”，“有性别选择的堕胎”等问题进行了讨论。参加工作坊的代表高度评价了中国刚刚开始的反家庭暴力工作，并且希望能有机会与中国同仁有更多的交流。
三、关于其他专题讨论信息简介
因许多工作坊是同时进行的，我们只能选择参加其中的一部分，故只能介绍相应的信息。
1.关于社区整合的问题
（1）如何建立社区工作队——加州一个项目的介绍：建立社区工作队就是为了在社区内整合各方面的力量预防和制止家庭暴力。他们的经验是：首先确定共同的目标，这被认为是最根本的问题。要让各方面都坐下来，确定共同的目标并协商如何实现。因为反家庭暴力的项目目标可能是多种多样的，如提高社区公众意识、惩治施虐者、救助受虐妇女等等。然后根据协商一致的共同目标，确定实现目标的障碍有哪些，再制定相应的策略、工作程序、工作规则等。在工作队中有各方面的力量：警察、医院、研究人员、倡导者、法院、学校、妇女团体、商家、企业、儿童保护协会等等。工作队设立一个核心小组，定期召开会议，负责协调各方面的力量。
（2）波士顿罗切斯特社区圆桌会议：以圆桌会议的形式将社区内各方力量协调起来。圆桌会议核心小组每月开会两次，扩大会议每月一次。其目标是为受虐妇女提供直接的服务、创造提供服务的新途径。他们的问题是社区内不同机构，如医院和警署、医院与医院之间的资金、权利的争夺，互相之间的不信任。解决的办法是：承认问题的存在，允许资金争夺（因为大家都需要钱），但不一定妨碍合作。各个机构不可能互相改变，但不同机构的人在圆桌会议的网络中互相交谈、熟悉，可以形成自下而上的合作，有利于反家庭暴力工作。至于完全的信任和分享权力，他们认为就目前而言，很难。
2.关于理论研究
讨论中很多代表对目前的家庭暴力研究进行了反思，他们认为，研究者中存在着很多问题：第一，研究者脱离实际，为了生存，写一些谁也看不懂的文章，玩弄概念，对实际工作毫无意义。第二，研究者与被研究者之间存在着不平等关系，如无视被研究者的“知情同意”权，在调查和访谈时并不完全说明来意，隐瞒一些信息等。第三，忽略被研究者不同的文化背景，如不同的种族和移民等，使不同文化的差异性无从体现。更有甚者，以白人文化和视角涵盖其他种族和移民。第四，研究者仅仅注重相互之间的交流，缺乏与政策制定者，特别是与公众的交流，在自己的圈子里自说自话，使研究失去了推动实践的作用和意义，也失去了研究的根基。
一些代表认为：一是理论研究是重要的，但将理论研究变成行动才是最重要的。二是无论哪个单个的研究都不能说明问题，不管它有多好。不要看一个研究就下结论，我们要看多个研究，比较后才能下结论。三是没有那种方法（定量或定性）更道德，也没有哪种解决方法是最好的，要视具体情况而定。四是我们现在不仅需要解决问题，而且需要解决那些解决问题的方法。
这些代表的看法实际提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即在反家庭暴力的项目中，进行理论研究的目的是什么？怎样进行研究？怎样将理论研究与实践相结合，从而达到指导实践的目的？
3.关于引起暴力的深层原因
一位著名心理学家在全体大会上谈到他的研究成果，认为大脑受伤是引起暴力行为的重要因素。对此，反对者认为，除了大脑影响人外，社会结构也影响人。我们的社会结构鼓励权力、金钱、声望、暴力，社会结构是引发暴力的重要原因。“我们花了20年的时间，才将家庭暴力由私领域变成公领域的事，现在又有人提出生物决定论，这是我们不愿看到的。”
4.关于强制拘捕令问题
强制拘捕令是女权主义者历尽艰难争取到的，就是为了对施虐者进行有效地惩罚并保护受害者。但现在的问题是：第一，有些没有固定工作的受虐妇女虽然被打，却不愿她们的丈夫被强制拘捕，因为如果那样，她们及孩子将失去生活来源。这些妇女往往处在社会底层，她们的社会资源相对少得多。第二，还有一项研究认为，强制拘捕只能使情况更糟。从他们的调查中看到，强制拘捕有短期抑暴的效应，但从长期看，它使暴力发生更频繁。因为强制拘捕会使男人丢掉工作，因而使他们更暴虐。相反，对施虐着实施警告更有利于抑暴。
一些代表认为，白人女权主义者应当反思，当我们在获得想要的权利时，不要又用这个权利去压迫我们要保护的妇女，特别是处于社会底层的妇女。
5.移民受虐妇女的保护
美国是一个移民国家，移民受虐妇女的问题比较复杂。合法移民遭受家庭暴力可以求助，但对于非法移民来说，她们常因被威胁遣送出境，造成对暴力的隐忍，不敢报警和寻求社会支持。代表们认为，我们应当做的是，不必管她是否是合法移民，我们都有义务提供帮助，即使非法移民，也有获得救助的权利。现在美国人力资源部认为，若哪个家庭暴力服务项目在服务中因移民是非法而拒绝提供帮助，将会考虑不给这些项目提供资助。
还有一个工作坊，主要谈不同的文化背景与家庭暴力的关系，其实也是在谈移民的家庭暴力问题。做主题发言的有香港人和韩国人。香港的发言者谈到他们的洛杉矶建立的服务机构：China Town Service Center，专门为华人移民妇女服务。由于文化的原因，受虐中国妇女不会直接去庇护所，这个机构就专门为她们服务。
香港发言人认为，文化在理解和处理家庭暴力中有重要作用。在美国，一再把亚太文化放在一起，但其中也有不同文化，即使中国文化中，也有很多亚文化。解决问题，必须先熟悉亚文化，熟悉它们的视角和框架。
有名发言者说，几年前，她也有自己的源于文化背景的偏见，比如在工作中与说广东话的施虐男子交流就比与说普通话的男人交流要容易得多，因为对广东亚文化更熟悉，对说普通话的北方男人不了解并且有一定的偏见。但现在她变了，这种改变源自于加州人的改变。加州法规定：施虐者须接受至少一年的咨询治疗。在这个过程中，她们有更多的机会与说普通话的北方男子接触，从而改变了对他们的看法和偏见。
6.关于多样性问题
有代表指出，白人、黑人及其他有色人种有许多不同，但我们还是应该从共同之处出发。多样性不仅仅是少数人的专有名词，而应把多数人（指白人）也包括进来。我们只想让大家记住，白人也有多样性，白人男人也有多样性。只靠少数，我们永远不能了解他们的不同。这里有两个问题：一是盲点，比如我们来开会，只找认识的人，有多少人愿意与不认识的人一起喝咖啡、聊天呢？也就是说，有多少人愿意主动了解甚至是理解和自己不一样的人呢？二是意识和观念。我们可以与我们有相似之处的人相处，但问题是，我们如何对待那些与我们不同，而且其特征是我们不喜欢的人？
7.家庭暴力的种族问题
关于这个议题，没有专门的工作坊，但许多黑人代表在各自的发言中谈到这个问题。他们认为，黑人、白人都有家庭暴力问题，有相同之处，也有不同之处。因为他们有不同的文化背景，不应忽视不同。但看到那些资助机构、救助机构中，大多是白人，我们黑人怎么想？“我对谁在那儿没意见，我对谁没在那儿有些不满意。”因此，我们的救助体系必须重新考虑，它该如何与不同社会文化背景联系起来，在家庭暴力问题上不能让有色人种再受一次伤害。
有色人种家庭（实际是黑人）常被拿来与主流家庭相比，并说他们太传统、太父权制，这时候往往忽略了文化背景、忽略了种族主义、阶级歧视。
有一个故事：一个非常能干的黑人妇女，遭到了丈夫的暴力，她去找律师。律师说：你这么能干，丈夫还会打你？她又去找另一个律师，律师又说，你是黑人妇女，他是黑人男子，你们应该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结果是谁也不管。其中的歧视显而易见。有色人种对家庭暴力有自己的日程表，应当尊重他们的经验和日程表。
四、收获与思考
（1）反家庭暴力应是各种力量的配合：从与会代表介绍各自的经验看，都特别重视各方面力量的配合。警察、法院、医院、社区、社会工作者、媒体、妇女组织、社会团体等都参与进来，可以形成一个社会救助体系，帮助受虐妇女，抑制家庭暴力，并能对政府决策提供信息和施加影响。我们妇女研究会目前的项目也在朝这个方向努力。虽然有很多困难、障碍，但我们确信，整合各方面的力量抑制家庭暴力是有效、可行的。
（2）妇女NGO在反家庭暴力中的一个重要任务是倡导立法，推动政府在反家庭暴力中承担责任，有所作为。目前美国政府正在起草一个消除家庭暴力和性暴力的日程表，有包括参议员在内的各方代表参加。本次反家庭暴力会议加州总检察长也到会，表明美国政府的重视。其他国家政府也在反家庭暴力上有所作为。这些在很大程度上应归功于民间力量的推动。许多组织和研究者都谈到了这个问题。我们研究会作为民间妇女团体，应当在以往倡导立法、推动政府行动的基础上，再做努力。
（3）坚持“以妇女为本”的原则。一是摈弃“救世主”的心态，以平等的原则为妇女服务；二是尊重受虐妇女的感情、经验和选择，站在她们的立场考虑问题；三是防止为研究而研究的倾向，研究必须与行动结合，做好为妇女的直接服务。一位代表曾在会上很有激情地说：“如果放弃直接的服务，就是对那些人（指家庭暴力的受害者）的背叛”。
（4）与会代表来自各国，他们的经验甚至是教训都对我们有启发。但各国文化背景不同，应根据国情、本土的具体情况，摸索、创造自己的经验和工作方法与策略。
（5）应定期与各国、各地区进行经验的交流，互相学习、启发，互相促进。
（6）家庭暴力是一个特殊的、发生在家庭内部的、非常复杂的社会问题，虽然做了大量的工作，仍然有许多妇女处在无助的境地，难免使人失去信心。一位与会代表讲了一个救小鱼的故事：一个孩子将快要干枯的水池里的鱼不懈地用手捧起，放到不远的河里。一位路人说，“成千上万的鱼，靠你一个人，能救几条？”孩子说：“我虽然救不了所有鱼，但你看那条鱼，我的行为对它带来了变化。”反家庭暴力是一个长期而艰巨的工作，我们的力量可能是弱小的，但我们愿意不断努力，锲而不舍，为受虐妇女服务，为制止家庭暴力做更多的事情。
通过参加这次会议，及与国内外同仁的交流，使我们对研究会自1998年以来开始的反家庭暴力工作充满了自信，我们在资源有限、国内无现成模式可借鉴的情况下，做了许多实际的、很有成效的工作。除了研究外，我们直接面对妇女服务，这在国内尚无先例。今后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希望能有更多的机会与国内外有志于此项工作的人士、机构交流经验、信息，互相促进，并摸索和创造适合本地的经验及工作方法，为防止和消除家庭暴力尽一份绵薄之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