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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红死魔的假面具

“红死”在国内肆虐很久了。这种病的具体表现和鲜明特征就是出血——红色漫卷,令人齿寒。剧痛袭来不久,是突如其来的头晕眼花,接着毛孔血流不止,人于是必死无疑。如此致命而骇人的瘟疫可谓前所未有。一旦猩红色的斑点在谁的身上——尤其是在脸上出现,这人就给戳上了红死病的标签,即便是亲朋好友也不敢靠近。这人就陷入孤绝之境,没人援助,没人同情。从染病、发病到送命,不过短短半小时罢了。可作为一国之君的普洛斯彼罗却欢喜依旧,他真是无所畏惧的国王。

当他领地里的百姓死了一半时,他把从宫廷男女爵士中挑出的一千名心宽体健的心腹召至身边,带他们隐居到一个城堡样的修道院。这座修道院四围是坚固的高墙,有两扇铁门严防死守。其占地辽阔,建筑恢宏,完全迎合普洛斯彼罗君王怪癖而骄奢的口味。这帮朝臣进得门来,便拿熔炉和巨型铁锤焊死了门闩。他们横下了一条心,就是在里头绝望发狂得难以遏止,也坚决不留任何出入口,修道院里储备很丰足。谋划如此精心,朝臣们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外边的事,自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悲伤也好,思虑也罢,不都是庸人自扰?再说,寻欢作乐的一切硬件,君王早已打点齐全。有跳芭蕾舞的、有丑角戏、即兴表演、有演奏乐曲的,还有美女和醇酒。

门内歌舞升平,门外“红死”猖獗。隐居将近五六个月时,也是外面的瘟疫最凶猛之时。普洛斯彼罗君王却举办了一个盛况空前的化装舞会,以款待心腹。这是何其奢侈逸乐的一个化装舞会啊!且让我先描述一下舞会的场地吧。

舞会总共占用了一套行宫的七间屋子。不过在一般的宫殿里,只需把可折叠的门向两边推至墙根,目光便可笔直地望出去很远,屋里的一切,都会毫无阻隔地尽收眼底。而这个舞场的铺排却大不相同,因为君王偏爱新奇的物事。这些屋子造型极不规则,一望之下,只能捕捉到一个地方。每隔二三十步,就有一个急转角,每个转角都能看到新奇的景物。左右两面墙壁中间,都是又高又窄的哥特式窗子。窗外,是一条围绕这套行宫的回廊。所有的窗子都是彩色玻璃的,色彩相异,但都与各自房间的装饰主色调一致。譬如说,最东面的那间悬挂着蓝色的饰物,它的窗子就蓝得格外活灵活现。第二间屋子的装饰和帷幔是紫色的,窗玻璃也一样是紫色的。第三间屋里一派绿色,窗扉也便跟着绿意盎然。第四间的家具与光线都是黄色的。第五间是白色的。第六间是紫罗兰色的。第七间从天花板到四壁都被黑丝绒帷幔层层覆盖,那黑色层层叠叠,重重地垂到料子和色调并无二致的地毯上。只有这一间屋子的窗子,色彩与室内装饰不协调。这里的窗玻璃浓血一样猩红。

七间屋子的装饰极尽繁复,满眼流丽,连天花板上都没放过。但却没有一盏灯,也没有一架烛台。整套屋子里,一线灯火和烛光都没有。不过在围绕屋子的回廊里,对着每扇窗,都摆有一个三脚架,上面有个火钵,火光透过彩色玻璃照的满屋通亮。屋子于是成为一个绚丽奇异的大舞台。但西边的黑屋子里,几乎没人胆敢走进那间屋子。因为人一进去,无不显得面无人色。那间屋子里,火光透过血红的玻璃,吃力地照在黑色的帷幔上,却无比阴森可怕。

一座巨大的黑檀木时钟,摆放在这间屋子的西墙前。钟摆左右晃动,沉闷、滞重而单调。每当分针走完一圈,大钟的黄铜腔里就发出报时声,那声音清晰、洪亮、深沉,并且极为悦耳,然而调子和重音却又非常古怪。因此,每过一个小时,乐队的乐师们都不得不暂停演奏,侧耳聆听一番钟声;成双成对跳华尔兹的人也只好停止旋转;寻欢作乐的红男绿女也不免出现一阵骚动;当钟声还在一下一下敲响的时候,即使最沉湎欢乐的人也蓦地灰了脸,上点年纪的和庄重些的,都抚额做思虑状,似乎陷入混乱不堪的玄思中。但待到钟声余音一停,舞会上马上回旋起一片轻松的欢笑。乐师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了起来,似乎在为刚才的神经过敏和愚蠢举止自我解嘲。他们还彼此悄声发誓,等下回钟声响起,再不会这么情绪失控。然而六十分钟飞快流逝,三千六百秒不过转瞬间的事。时钟又敲响了。骚动依旧,人们纷纷坠入冥想,照样紧张不安。

尽管如此,所有的人都玩得很尽兴,这场欢宴还是无比壮丽。普洛斯彼罗君王的口味确实不一般。他对色彩和视觉效果别具慧眼。装饰如果说仅仅是赶了个时尚,压根就入不了他的眼。他的构想大胆热烈,闪耀着原始的光辉。可能会有人认为他疯了,他的追随者却不这么看。不过要确认他到底疯没疯,亲眼见见他,听听他说话,乃至接触接触他,也就甚为必要了。

为举办这一场奢华宴会,普洛斯彼罗君王还亲自当了指挥,七间屋子的大多活动装饰都是在他的指点下进行的。参与化装舞会的人,也都依照他的口味装扮自己。他们的奇形怪状自然不在话下。真是五光十色,如梦似幻,让人兴奋不已——差不多都是《欧那尼》里出现过的场景。满眼光怪陆离,到处是张牙舞爪的四肢,不伦不类的摆设。一切都充满迷狂,只有疯子才想得出这般花样。其中有不少美不胜收之处,放荡淫乱之气,怪异离奇之境,有的让人害怕,还有很多使人恶心。实际上,在这七间屋子里昂然地走来走去的,不过一群梦中人。这些梦中人在房间色彩的映衬下,身子不断扭曲,引得乐队奏出癫狂的音乐,宛若他们脚步的回声。

没过多久,那间黑屋子里的黑檀木时钟又敲响了。一时间,除了钟声之外世界陷入死寂。人群僵凝住了。但时钟的余音一消失——其实仅只片刻而已——人群中便传出极力压制的轻笑,笑声随着远去的钟声飘荡。于是,音乐轰然再起,人群重又活跃过来,比先前扭动得还要欢畅。火盆散发出的光线,透过五光十色的窗子,照得屋内人影憧憧。但参加化装舞会的,依然没有谁敢迈进最西边的那间屋子。夜阑更深,从猩红的窗子泻进来一片红光,黑沉沉的幔帐阴气袭人,对于踏上阴森森的地毯的人来说,近处的黑檀木时钟发出的沉郁轰鸣,要比在远处其他屋子里纵情声色的人听来更为有力,更为肃穆。

可是别的六间屋子早挤得满满当当,洋溢生命力的心脏都跳得格外欢腾。狂欢正酣之际,午夜的钟声响起了。一如刚才所言,钟声一响,音乐随即停息;成双成对跳华尔兹的人也安静下来,不再旋转。周遭的一切再次陷入死寂,让人很不自在。但这一回,时钟要敲十二下,因而,狂欢的人群里那些喜欢思考的人,玄想的时间更长了,兴许随着思绪蔓延,转的念头也益发多了。也许正因如此,在最后一下钟声的余音完全消失之前,不少人恰好有闲暇察觉到一个从未引人注目的蒙面人的出现。人们开始交头接耳,出现了新蒙面人的消息,很快在宴会上传开了。众人哗然,嗡嗡声、咕哝声响作一片,人们既不满又惊讶,到后来,所表达的却都是恐惧和厌恶了。

说实话,这个化装舞会算搞得过了火。完全可以想象,在我所描绘的这个奇幻聚会中,寻常人的出现,根本不会激起这样的波澜。可这个成为人们议论焦点的人一出现,连花样百出的普洛斯彼罗君王也望尘莫及了。那些不计任何后果的人,心里也并非漾不起一丝涟漪,即便是那些绝对无动于衷,视生死为一场游戏的,也难免对有些事认真起来。事实上所有在场的人,无不感到陌生人的举止装束既缺乏妙趣,又不合时宜。这人身材瘦长,形容枯槁,从头到脚裹着寿衣。一张面具酷似僵尸的脸容,就是凑近了仔细打量,也很难看出是假的。如果只是这样,周遭狂欢的人尽管不满,但尚且能容忍。可这个一言不发的陌生人竟然扮成“红死魔”的样子出现!他的罩袍上染着鲜血,他宽阔的前额和五官上,有着可怕的猩红斑斑点点。

普洛斯彼罗君王的目光一落到这个鬼怪般的人身上,就浑身痉挛,战栗不休,初看像是害怕或恶心,一转眼,就见他愤怒得额头都涨红了。那会儿,那个鬼怪似的陌生人,正缓慢而肃穆地在跳华尔兹的人之间来来回回大踏步走,仿佛要继续把这个角色淋漓尽致地扮演下去。

君王天性勇猛,精力充沛,他的大手一挥,音乐戛然而止。“是谁如此大胆?”普洛斯彼罗君王声嘶力竭地喝问着身边的朝臣,“是谁如此大胆,竟开这大不敬的玩笑侮辱我们?把他抓起来,剥去他的面具,明早太阳出来,就知道在城垛上绞死的是个什么东西了!”说这番话时,普洛斯彼罗君王正站在东面那间蓝屋里。他的声音洪亮清晰,传遍了七间屋子。

普洛斯彼罗君王站在那间蓝色的屋子里,一帮朝臣苍白着脸候在左右。开头他说话时,这帮朝臣已向就在近旁的不速之客稍稍逼近;现在,来者反而不慌不忙、步伐稳健地直逼君王而去。众人都被入侵者的疯狂嚣张攫住,没有谁敢伸出手把他抓住。因此,他得以畅通无阻地前行,几乎贴到君王的身上。这当口,那帮子狂欢的人,好像受了无形之手的推动,“呼啦”一下从屋子中央退避到了墙边。空间让出来了,不速之客也就没有停步地继续前行了,步子还像先前那样不同一般,既稳健又均匀。他一步一步走出蓝屋,进入紫色的一间,出了紫屋又走进绿色的那间,穿过绿屋再走进黄色的一间,再进入白色的一间,由此再到紫罗兰色的那间。

普洛斯彼罗君王已决定采取行动逮住他。因为愤怒,因为耻于刚才的一时胆怯,君王发疯了。他匆匆忙忙冲过六间屋子。大家都吓得魂不附体,因此没一个人跟过去。他高举一把出鞘的短剑,急吼吼地杀向那个撤退的人。两人相距不过三四英尺了。当时来者已到了黑色房间的尽头。他猛一转身,面对追兵而立。伴着一声刺耳的惨叫,那把短剑寒光一闪,掉到乌黑的地毯上去了。随之仆倒的,是普洛斯彼罗君王的尸体。那帮狂欢作乐的人见此情景铤而走险,他们一哄而上,涌进黑色的房间,一把抓住了肇事者。那高高的身躯分明直挺挺地竖在黑檀木时钟的暗影里,一动未动。可让众人惊魂骤起、喘作一团的是,他们使猛劲一把抓住的,竟然只是一袭寿衣,一个僵尸面具,里面人迹全无。

至此,大家公认“红死魔”已寻上了门,贼一样于夜间潜来。狂欢作乐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倒在刚刚狂欢过的地方,个个都是一副绝望的姿态,鲜血满地。黑檀木时钟也随着放浪生活的终结而不再敲响,火盆里的火光也熄灭了,黑暗、衰落和“红死”统领一切。

(184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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