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高大山在“作战室”里对孙子喊口令说:“立正!”小山立正。高大山说:“稍息!”小山稍息。高大山说:“现在上课!”小山立正。
高大山高兴地说:“孙子,这一套你这么小就会了?好好好,将来一准是个好兵!现在爷爷命令你,稍息!”小山稍息。
高大山说:“好,现在爷爷教你辨认等高线。这弯弯曲曲一条一条的就是等高线。每一条线代表一个等高。等高知道吗?”
小山说:“知道。就是相等的高度。”
高大山大为高兴说:“好,我孙子聪明,是个当兵的料,像爷爷!以后一定比你爸有出息!咱们接着讲,这等高线越密的地方,地形就越高……”
小山说:“我明白,就像垒积木一样,积木朝上垒的越多,积木就越高!”
高大山拍拍他的脑袋说:“好,领会能力很强,口头表扬一次!”
王铁山和高岭站在门口看着,面带笑容。
高大山抬头看见了他们说:“啊,你们来了!好,下课!”
小山举手敬礼:“指挥员同志,我可以走了吗?”
高大山说:“可以。对了,听口令,解散!”
小山跑走后,王铁山和高岭走了进来。
“爸,上回你们争论的那个问题,你想出高招了?”高岭说。
高大山哼了一声说:“那根本就不是个问题。你也是军区的大参谋了,你来看看,他把一个坦克团放在这里,把一个步兵营放在这里,敌人从那个方向进犯,其实这里地形对我不利,我军能挡住敌人一时,也挡不住他们增加兵力连续突击。你也给我们评判评判!”
高岭笑而不答。
高大山不高兴地说:“你笑啥?你是不是看不懂啊!这么复杂的排兵布阵,你能看出点门道吗?”
高岭还是笑。
王铁山说:“高大参谋,你别光笑,有啥好的主意,说出来呀!”
高岭说:“爸,我不是不说,是怕说出来伤你们的自尊!”
高大山瞪眼说:“别唬人!有话就说!”
高岭说:“爸,咱得约法三章,我说出来了,你一不能生气,二不能骂人,三不能动拳头。”
高大山哼哼着说:“那得看你说的有没有理。有道理的我就不动拳头。”高岭说:“爸,你们看世界军事革命走到哪一步了?你们还在这里研究三十年代的战术问题!这些问题早过时了,现在我们面对的威胁不是一段边境线对面的一部分敌人可能发起的常规战争,我们面对的是被新一代智能型武器武装起来的大规模高强度新型战争!这场战争首先就不是局部的、战役的和战术的,而是战略的,是大战略。战场不再是七道岭或者大风口,甚至也不是整个东辽或者东北,不是过去意义的陆地、海洋和天空,而是陆、海、空、天四位一体的战争,是立体化的战争!战争甚至使国境线和界碑都失去了原有的意义。如何打赢这样一场战争,才是我们这一代军人想的问题!”
王铁山和高大山大为失落。
高大山盯着高岭说:“你是说,我们这一套已经过时了,成小儿科了,该扔垃圾堆里去了?”
高岭有点怕他,笑说:“爸,咱可是有约在先,我要是说得对,你一不能生气,二不能骂人,尤其是不能动拳头!”
高大山说:“在没有查明情况做出判断之前我不会动拳头。小子,你这一套理论挺玄乎,打哪听来的?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唬我老头子?”
高岭说:“爸,要不这样,过几天我给你带几本书回来。你先学学,再说我该不该挨骂的事,行不行?”
高大山说:“行!我还就不信了,就凭你小小毛孩子,才穿破几套军装,就敢跟我讨论战略战术了!”
秋英和刘芳在外面喊:“吃饭吃饭!别吵了。原先还只有两个假老百姓,这会儿又加上一个作战参谋,咱们家以后就更不得安生了!”
夜里,高大山手拿一本书,戴上老花眼镜,吃力地读。读着读着,他啪的一声把书扔下,大怒,背着手在屋里疾走。
过了一会儿,他又慢慢地回去捡起书,坐下看,又扔掉,神情沮丧。
秋英穿睡衣走过来说:“老高,这都啥时候了,你还睡不睡?”而后注意地看他说:“老高,你的脸色可不好看,咋啦?”
她上去摸高大山的脑门,被他一下挡开。
夜里,高大山躺在床上依然怒气未消。秋英说:“不就是觉得高岭讲的有道理吗?不就是觉得自个儿落了伍,跟不上趟了吗?不就是一辈子没服气过别人,这会儿觉得不服不行了吗?”高大山一动不动地躺着。秋英说:“别怄气了,你想想,你也要强一辈子了,该轮到别人了。再说你是败在你儿子手下,也不丢人呀!有人要问,那是谁的儿子,你还可以跟他们拍胸脯子,说:‘咋,我高大山的儿子!’”
高大山翻身睁开眼睛,大声地说:“你咋知道我服气了?我还是不服!不服!”
他翻身睡过去,背对秋英。秋英暗暗发笑。高大山一手捂住胸口,神色有些失常。秋英惊慌地说:“老高,你咋啦?”
高大山说:“你……甭叫,我……就是有点……心疼!”
秋英说:“要不我去叫医生!”
高大山说:“你就知道医生,这是医生能看好的病?”
秋英不再说什么。
早晨,高大山正和秋英吃饭,高岭回来了。秋英招呼他说:“正好你回来了,赶紧吃饭!”
高岭走向“作战室”,一惊,回头说:“爸,你咋把它锁上了?”
高大山不抬头说:“烦它!一见它就头晕,锁上了!”
秋英对高岭眨眼睛。高岭说:“爸,我想进去看看,行吗?”
高大山说:“干吗?一堆破玩意儿,小儿科,三十年代的战术问题!”
高岭说:“爸,我真想进去看一看,我有用!”
高大山把钥匙扔给他说:“去吧,瞻仰一个老兵晚年的旧战场,看到好笑的地方就笑,千万别因为他是你爹,你就忍着!”
高岭开了锁,进屋后把门关上了。
高大山继续吃饭,一边警觉地看着“作战室”的门。
秋英说:“高岭今儿是咋地啦?饭也不吃,进去就不出来了!”高大山慢慢站起,走过去,悄悄推开一道门缝。
“作战室”里,地图被重新挂到墙上,沙盘被掀开,高岭全神贯注地研究着什么。
高大山背着手走进去。高岭回过头,并不吃惊地说:“爸,你过来看看,你为啥要在这里布置一个营呢?”
高大山说:“儿子,说实话吧,为啥你又对它有了兴趣!”高岭说:“爸,有件事我想现在就告诉你。为了积累未来反侵略战争的经验,军区决定组织一场有海、陆、空及新型导弹部队参加的大型合成演习。演习范围包括原白山守备区。我已向军区首长提出申请,到一个机械化步兵团任团长,回到你当年守卫的地方,参加这场大演习,首长们批准了!”
高大山大为激动说:“儿子,你说你要回到七道岭和大风口去?你要当一名步兵团长?”
高岭说:“是的,爸!”
高大山又开始在地下转圈子说:“好儿子!好儿子!我说我高大山有运气,他们还不信!好,儿子,你这会儿是不是觉得,爸爸当年在这张沙盘和这几张地图上下的工夫对你指挥部队参加大演习有点用?”
高岭说:“是,爸!过些日子就是你七十大寿,我要参加演习,就不能在你跟前尽孝了!”
高大山激动地望着高岭,笑着,眼里忽然涌满泪水,他想说点什么,只挥了一下手,没说出来,就转身走到沙盘跟前去。高岭激动地望着父亲。高大山让自己镇静,回头,目光明亮地望着高岭说:“说吧,哪里有问题,需要请教老兵!”
父子俩友好地探讨了一番军事后,高岭要回去了。
高大山目视儿子出了门,便高兴地在地下转起圈来。
秋英看着他可笑的样子说:“老高,出了啥事儿,你高兴成这样?你这个身体不比过去了,可不能激动啊!”
高大山回头,故作严肃地说:“你看我像激动的样子吗?我儿子当个团长我激动啥?不就是个团长吗?他这个岁数我早就当团长了!”
秋英一惊说:“高岭要下去当团长了?”
高大山沉稳地坐下,神气地说:“对。我的儿子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