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休所派人到高家搬家。秋英指着地下捆好的箱箱柜柜,对干休所李所长说:“这一件里头是瓷器,装车时小心点儿;这一件里头是我外孙女的玩具,要是半路上弄丢了,她可不愿?意…?”
李所长频频点头说:“秋主任你放心,丢不了丢不了!”
高大山还在他的“作战室”里闷坐着。秋英走进来,小心地说:“老高,走了!”高大山像没听见一样。秋英只好又重复一遍说:“老高,走了,车在外头等呢。”高大山回头看她,像看一个陌生人。秋英走过来扶起他,埋怨说:“不叫你走的时候你打电话催人家,一天也不想在这儿呆了,真要走了,你又磨蹭上了!”
高大山环顾房子,看到了立在门口的李所长,指指沙盘说:“嘿,李所长,记住,别的东西可以不要,这东西一定得给我运过去!”
李所长笑着点头说:“知道了高司令!”
房子里所有的物品都搬上了车。上了车,高大山又回过头来,久久凝望这所房子。突然,他下车走回去。秋英和李所长吃惊地望着他。
他屋前屋后地转,提了一把锈坏的铁锹走回来,对秋英发火说:“你也太拿豆包不当干粮了,把它也忘了!没有铁锹到了干休所你要种个菜啥的,拿手抠哇!”
秋英要跟他分辩说:“你你……”李所长拉拉她,从高大山手里接过旧铁锹说:“对!高司令说得对,这东西不能忘,带上带上!”
秋英怀里抱着高权的遗像,一边上车一边念叨说:“高权,咱们走了,去干休所了。”高大山上了车,李所长拿过杯子和安定药递过来,却被他粗暴地推开。
车出了院子,高大山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以命令的口气说:“停车。”车刚停下,高大山便跳了下来,凝视守备区大院,抬手最后敬完一个军礼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给我药。”坐在车里的高大山对李所长说。李所长递过药,又把水给他送过来。高大山吃过药,闭上了眼,两行热泪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秋英仍抱着高权遗像,泪眼朦胧地叨叨着说:“高权,咱们去新家了,看好了路,别走丢了……”
一行人来到干休所,新家已大致布置完毕。秋英在新家里走着,看着,一副满意的样子。高大山背着手走来走去,看哪儿哪儿不顺眼。他踢踢墙边一个花盆,喊:“老秋,秋英!”秋英见状,忙跑了过来。高大山说:“这东西怎么放的,原先不在这个地方!”
秋英看看他说:“我觉得放在那儿挺好……行行行,你告诉我,它原先在哪,我挪回去!”高大山推开一间空荡荡的房子,怒冲冲地看。
李所长进门说:“高司令,你找我?”
高大山说:“我的东西呢?”
李所长说:“不是都运过来了吗?”
高大山发火说:“啥都运过来了?我当面给你交代过的东西!”
李所长恍然说:“啊,你是说那个沙盘吧?我嫌那个东西太大,一个没用的东西,运回来你家里也不好放啊,我以为你给我开玩笑呢!”
高大山大怒说:“你把它扔掉了是不是?你干吗不把我也扔掉!它没用?它比我有用多了!这干休所我不住了,你把我、把这些东西统统给送回去,我还住我的老房子!”
李所长说:“对不起高司令,是我疏忽了。我马上带人去东辽,把它运回来。那沙盘我没扔,我留着一手呢。”李所长一边说一边赔着笑,然后退了出去。
秋英来到干休所院里,手里提着空菜篮子,满眼都是陌生。李满屯夫妇迎面走过来,手里提着买回来的菜。
李满屯说:“哎呀,秋主任!搬过来了?”
秋英说:“搬过来啦!昨儿搬过来的!你们来得早,都熟悉了吧!”
李妻说:“也就早个十来天,还不是太熟。咋样,都归置好了吧?”
秋英说:“差不多啦。”
李妻心满意足地说:“这地方还不赖,是吧?”
秋英也高兴地说:“是啊,到底是省城。盼了一辈子,咱也进了大城市了!”
三个人都笑了。
李满屯说:“哎,司令呢?”
秋英皱眉头说:“在家发脾气呢!昨天到今天,都没出那个房子!哎对了李部长,有空了你去俺家看看他,陪他说说话。这一离休,又进了干休所,在家里可老虎了,一天到晚大吼大叫,我真是怕他了!”
李妻看一眼男人,过来人似的说:“都这样,你问问他刚下来那会儿,要不是嫌人肉腥,他就把我吃了!”
李满屯笑说:“行。没问题。我去!”
几天后,李所长在楼下指挥战士们从大卡车上抬沙盘下来。一群干休所老头围过来看热闹。二野老头甲说:“这是谁呀,闹恁大动静!”
二野老头乙说:“都到了这儿了,他还想指挥千军万马呀!”
众人笑。李所长悄悄告诉他们说:“高司令的!高大山!”
众说:“噢,原来是他!”
沙盘一到,高大山的眉眼就充满了笑意。李所长指挥战士们将沙盘抬进空房子,放好。高大山跟在后面,虽然心里高兴,但还是忍住了高兴劲,冷眼看着。李所长笑着说:“高司令,东西给你运来了,还好,没弄坏!”高大山前后左右地看着,突然发现一个蹭破的地方,先是哼了一声,随后说:“还说没弄坏,这是咋回事?”
李所长去那儿摸摸,赔笑说:“司令,这东西太大,车厢都装不下,磕的。”
高大山沉着脸说:“好。那就谢谢你们了。”
李所长遇到大赦一样擦汗,带战士们离开,回头赔笑说:“不谢不谢,我们应该做的。高司令,以后有事要我办,就打电话,我们保证尽力为首长们服好务!”
他逃一样带着人离开。
放沙盘的房间里,地图已一张张挂好。高大山把“作战室”的牌子钉在门前,然后走进去,泡上一杯茶,入定一样坐下来。
第二天清早,高大山从床上惊起,喊:“几点了几点了?秋?英……?”
秋英惊醒说:“你管他几点呢!”
高大山生气地说:“你说啥呀!不上班了!”一怔,哑住了。秋英看他一眼,哼一声,继续睡。高大山躺倒,睁大眼睛,猛地坐起来,生气地说:“这是啥地方,也不吹号!就是想听个号音,我才进他这个干休所。想不到还是听不到!”
秋英不理他,继续睡。高大山翻来覆去折腾。秋英睡不成,爬起来,发火。秋英说:“高大山,你还让人睡不让人睡!”高大山暂时安静下来。可秋英睡意全消,睁大眼睛躺着。
秋英说:“哎对了,你咋不去跑步了?去吧去吧!”
高大山怏怏地说:“连个起床号也不吹,我还跑啥……”
显然,高大山来到新环境,一时还不太适应。起床后,他便一个人在“作战室”闷坐。秋英走进去对他说:“我说老高,你也不出去走走,你是在家捂酱呢,你看人家老李、老尚,都在院里打太极拳呢。”
高大山回身怒吼道:“我出去干啥?他们爱干啥干啥,反正我不去。过得这叫日子啊?这是监狱,我是囚犯!”
秋英不理他,哼一声,走出去。
高大山对早上不吹军号越想越别扭,他起身出了屋子,向干休所走去。
李所长在干休所长办公室里正看报,高大山一进门便冲他说:“所长同志,我给你提条意见。”
李所长说:“老司令,我们哪做得不好,您只管提。”
高大山说:“咱们这咋不放号哇。”
李所长笑说:“老司令,你说这个呀,咱这是干休所,住的都是像您一样的老干部,都喜欢自由,睡个懒觉啥的,咱要是放号,影响人家,有意见。”
高大山说:“狗屁,干休所是部队的,部队就要有号声。”说罢,也不再与李所长理论,转身向外走。李所长只好赔着笑,在后面把他送出了所长室。
秋英早看透了高大山的心思,他想办什么事,就得非办到不可,否则,家里就没有安生的日子了。她一大早就来到音像商店,边问边比划问售货小姐:“同志,请问你这儿卖的有没有能放军号的磁带?”
小姐说:“大妈,我们这儿没有。你到那边八一音像城看看,他们说不定有。”
秋英说:“谢谢。”秋英按小姐的指路,来到另一音像商店。
她接过磁带说:“这上头真的啥号音都有?”
一个年纪很轻的老板说:“阿姨,这里头啥都有。这是军号大全,要啥号有啥号。”
秋英如获珍宝说:“那我要了,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