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工作,当了主任,这对秋英来说可换了个人了。她不光头发剪短了,而且穿上了干部服,出门前,在卧室里的镜子前没完没了地照了半天,然后走出来,在高大山的面前来回地转着身子。
“老高,看我今天怎么样?”
高大山打量了一眼,却不理她,只回头对孩子们吼道:“你们快点吃饭,吃了饭好上学!”孩子们一边答应着,一边不住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像是不认识了。
“老高!我让你看看我这身衣服合身不合身!”
秋英有点受不了了。
“行,不错,挺好的,像个见习主任!”
高大山敷衍了一句。
秋英不高兴了。
“啥叫见习主任,我就是主任!哎我说,从今起,在外头碰上人,可不许再当面秋英秋英地叫我,我大小也是个主任了!”
“行,就叫你老秋,秋主任!”高大山说。秋英脸上满意了,嘴里说:“这话听着还顺耳!”她抬头看了看钟,忽然着急起来,“哎哟,都七点了,你们可快吃啊!我上班去了!七点半我要组织政治学习呢。对,老高,回头你帮我把碗收了!”
高大山和孩子们像是闻出了不安的味道,都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知如何是好。
“听众同志们,现在播送省报本月11日的社论,《消灭棉铃虫》……”
这是高大山手里的收音机传出的声音,秋英在门口站住了。
秋英说:“老高,今天几号?”
高大山说:“12号。”
秋英说:“那就是昨天的!”
说着匆匆走了。高大山却愣了,回头看着孩子们说:“你妈说的是啥呀?”
高敏指指收音机说:“社论。”
“完了,咱没有妈了!”高权突然说。
高敏说:“胡说啥呢你!”
高权说:“我没胡说。她一当上主任,这里就不是她的家,服务社成了她的家了!”
大家都暗暗地笑了起来。
服务社里,女职工们闹哄哄的,有的在说着闲话,有的在织毛衣,有的在嗑着瓜子。只有秋英一个正襟危坐,不时地看着墙上的挂钟,最后,用手指头敲桌子,她的政治学习就这样开始了。
秋英说:“大家安静一下。”
女工们的嗡嗡声果然停止了,只有一个女职工好像什么话没有说完,秋英的目光马上严厉地逼了上去。有人立即捅了捅那位同事,那位同事抬头看见了秋英的目光,马上把头低了下去。
会场上彻底安静了下来。
秋英咳嗽说:“哎!哎!好,现在是七点三十一分了,离规定的政治学习时间已经过了一分钟。开始学习前我要说几句。俗话说得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大小是个单位,都得有个章程,要不咋办事呢?部队上还有个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呢。那战士开班务会的时候,尿个尿还得向班长请假呢!好了,我也不多说了,以前我们服务社政治学习,我听说谁爱干啥干啥,主任说了也不听,大家听好了,我来了,事情就不能这么办了。现在我就请大家把手里的活儿收起来!”
众人一下有点不太习惯,都愣着不动。
秋英便一个个地逼视过去,女职工们于是陆陆续续把手里的毛衣啥的收了起来。
这时,一个迟到的女职工,大笑着跑了进来,嘴里还说:“哎哟我说不晚不晚还是来晚了。都是我那口子,要上班要上班又说他的东西找不见了,让我帮着找,这边还没找到,那边孩子又尿裤子啦,真是的……秋英嫂子,我没来晚吧?”
“你来晚了,你今天晚到了十分钟。以后不要再叫我嫂子,我现在是主任。”秋英冷冷地说。
迟到的女职工一下有些傻了,说:“秋英嫂子……不,秋主任,我真是家里有事,我……”
“谁家里都有事儿,可是别人都没迟到。这样吧,晚上下班以后你先别回去,一个人留在这里,把政治学习时间补上。”
迟到的女职工愣在那里,竟不知说些什么了。
秋英说:“好了。现在开始政治学习。小刘,昨天省报有一篇很重要的社论,咱们今天就学习这个。”
读的就是《消灭棉铃虫》的那一篇社论。在秋英的目光下,大家都听得静悄悄的。
社论还没有学完,有人前来敲门,秋英示意一女售票员跑去看一看。
门外是一军人,问:“哎,啥时候开门?”女售货员声音小小的告诉他:“还没到点。正学习。”军人说:“能不能先给我一打复写纸,急用呢!”女售货员说:“不行。我们现在换主任了,政治学习雷打不动。”军人说:“我真是急用,能不能跟你们主任说,先给我一盒。”女售货员说:“我试试吧。”
女售货员走到秋英跟前一问,秋英回答道:“不行,让他等会儿!我们虽然只是些家属,可我们也身在军营,那个词儿是咋说的?……对,要令行禁止!”
但那军人走没多久,门外来买东西的人却越来越多了,都觉得不可思议,说:“怎么还不开门?”门边的售货员只好再一次悄悄地说:“换主任了。团长的老婆当主任,说是政治学习时间,雷打不动!”
听到的人都嘀咕起来,有人说:“咋能这样?不是说要为兵服务吗?一根筋!”有人说:“哎,这年头,就得要一根筋的人当主任,不然更乱套!”
一直学到了八点整,秋英才庄严地宣布:“到点了,开门!”
夜里,秋英几乎一整个晚上都在忙着算账,桌面上乱糟糟的摊着一大堆的单据。高大山在她身边一边转悠着,一边听着耳边的半导体。
秋英有点越弄越乱了,只好把高敏喊了过去。
“高敏,快过来帮妈看看,这账咋老对不住呢?”
高敏却说:“妈,我明天要考试!”
旁边的高大山笑了,他朝她走了过来。秋英瞥了一眼高大山,不高兴了,说:“高大山,你看我的笑话!”
高大山说:“我没有。”
秋英说:“你笑了!”
高大山只好装出关心的样子,问:“哎,少了多少钱?”
秋英说:“不是少了,是多出了二十多块!”
高大山觉得不可能,真的笑了,他说:“就你?不把咱家赔进去就行了,还会多出钱来?”
秋英说:“可不是嘛,应该是只会少钱,哪会多出来钱呢?”
高大山说:“那你再从头算算!要不要我帮你?”
秋英说:“不!叫你帮我,我就不当这个主任了!”
秋英只好自己又从头算了起来,一旁的高大山只好不住地摇头,心想这老婆算是有了真正的工作了。
一直算到深夜,算到墙上的挂钟敲响凌晨两点,秋英还趴在桌上不停地算着,就是算不过来。
高大山看着可怜,走过来说:“好了好了,啥时候了,明天再算吧!”
可秋英却告诉他,说:“哎,老高,你说怪事不怪事,刚才我算是多出了二十多块,可这一算怎么又少了二十多块了呢?”
高大山说:“哎,要不,咱明天就不当这个主任了。”
秋英说:“你啥意思你?想让我回到家里来给你们烧火做饭,不行!我就要当了!”
高大山说:“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心不死!”
秋英埋头又算了起来,算着算着,还是没有算对,最后,只好看着那堆单据,呜呜地哭了起来,把床上的高大山都给哭醒了。
高大山有点忍不住,便在床上发起了脾气。他说:“秋英呀,秋主任,老秋,你还睡不睡?”
秋英不理他,她不想再算了,最后,只好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钱来,一张张地数着,填进了公家的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