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中,软锦之上,刘邦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只觉得有些头痛欲裂,昨夜看兵书又看到了很晚,几近黎明。终于要做一个了断了?是自己太过紧张了么?他轻轻苦笑着甩了甩头,神志稍微清明了一点,也同时看见一道鲜红色的身影正要离开。
“雉儿!”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刘邦脱口喊道。
听到他的声音,那身影停顿了一下,却并没有转身,也没有再走,又略微迟疑了一下,吕雉终于还是问道“你。。。。。。你醒了?我真怕在睡梦中听到你叫别人的名字!”
刘邦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半坐在榻上,他坐了很久,久到吕雉以为笼罩在他们之间的静寂会永远地占领这方天地似的。
然而最后,刘邦还是开口了,似隐忍到了极点,却终究无法按奈下去,他叹道“我们总是结发夫妻的!”
许是刚刚从沉睡中醒过来,刘邦声音暗哑,每一个字都像是有沙砾磨过,他声音里那些掩不住的锐利棱角传进吕雉的耳朵里,也划过她的心上。
这是寂寞的伤,因为太拘谨,太寂寞,而让自己整个世界都被蚕食鲸吞。
“我们确实结发夫妻,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吕雉不由得心中一动,她太清楚那些寂寞会怎样蹉跎着一个人的岁月,因为在自己和刘邦的身上,她是能看到常见的寂寞留下的伤害的。
初冬日了,天色淡泊,霜降雪白,那一双寂静的眼眸,却原来是,人居两地,情发一心。
“你是本处的亭长,你来祝贺我父亲生辰,贺万钱!”吕雉垂下头,想起那日的初次见面,他依然是今日的气宇轩昂,一袭白衣素袍。
“我本无心,只为来凑趣而已,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刘邦低头自谓,愧疚感慢慢涌上前来,他们的夫妻之名也是因为那次自己的偶然的兴致所至,他偷走了眼前女人的那些他从来都不知道的小小幸福和满足。
“你可知,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对于女子来说是必须想从的?”吕雉低声问道。
“那我还你自由之身?”刘邦抬头试探地问。
还自己自由之身?其实从那天起自己的心就已经不再自由了,她喜欢的是他,但她知道他并不是那么想要娶她,他的心终于在夫妻礼貌相对了那么多年后心有所属。自己为什么不能直言相告,告诉刘邦,自己喜欢他,喜欢那个白衣白袍的他,喜欢那个在父亲寿宴上高声嚷着贺万钱的他呢?吕雉又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终于幽幽嘱咐道“以后不要这么辛苦,看书用功到这么晚!”
连吕雉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有如此的固执,尽管是面对自己的夫君,也不愿低下骄傲的头,在吕雉心中,这是女子所应当要有的矜持。
刘邦眼见她想要急促而走,连多说两句话的机会都不给,情急之下,他探起身抓住了吕雉宽长的袖子。
“你。。。。。。。”吕雉一时不防,被他拽得转过了身,然而刘邦却只说了一个字,便呐呐地没了下文,她越发清丽了,她的双眸中已经有了点点清泪。
刘邦举起手指,想要轻抚她的脸庞,吕雉眼眸中掠过一丝屈辱的神色,似是要发作,然而面对是他,终究生生地把怒火压抑了下去。“我不要什么自由,嫁鸡随鸡,自然是我吕雉应尽的本分!”
“你要的只是一个名分而已,不是我这个丈夫!”刘邦洒然而笑,其实他早就这样以为了,吕雉与别的女人不同,她没有女子应有的柔顺,只有正妻的威严。
“你是这么以为么?”吕雉挑了挑凤眉。
“你要的也许还有更多,你想要正妻的名分,汉王妃子的名分!”刘邦一字一句说得是那么的铿锵有力。
“还有母仪天下,你刘邦如若为王,我就要为皇后!”吕雉直视着他,一点也不相让。
“我就知道”刘邦点头大笑“我早就知道你野心不小!”
“是,我野心不小,这就是我的要求,沛公你能给予承诺么?”吕雉低着头看他打横地随意坐在光滑的地面上。
“我说过”刘邦斜斜地撩了撩眼皮,接着道“我说过,我们是结发夫妻,不管到什么地步,你都应该有你应得的名分!”说罢,他看着吕雉沉默不语,笑了笑,指着敞开的大殿门口“你的目的达到了?那你走吧!”看着吕雉离去的背影,刘邦半天没有坐身起来,久久都没有动弹,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人生就是有这么多无可奈何的事情。
从刘邦的寝殿里走出来后,吕雉不辨东西的一直直走,盲无目的的直走,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自己太过执着?
还是因为自己知道,他喜欢的是虞姬而并不是自己?所以更加不愿意娇媚地巧言相向?
吕雉想起了父亲曾经说过的话,他说人这辈子被分了两半,前半辈子不能犹豫,后半辈子就不要后悔。
“我不会后悔!”吕雉重重握拳敲击在宫殿回廊的柱子上,
手指间传来麻痹的疼痛,她长这么大以来,生命的前一小半时间都跟在父母的身边,后一半则陪伴了刘邦,如果,她这辈子到此结束,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母仪天下,真的有刘邦说得那么重要么?
她其实始终都没有这样想过。
陪伴刘邦的这些岁月里,不管是兵荒马乱,抑或是颠沛流离,她都坚强地隐忍着,默默承受着,他在身边,她便悉心陪伴照顾寝室,他不在身边,她便痴心等待,孝敬公婆,吕雉从不曾涉足内心更远的地方,连幻想都不曾有过。
对于她来说,等待和陪伴刘邦便是一切,因为无论是什么其他的地方,其他的事物都不及默默守候着刘邦来得更好。
看着满园的寂寞冬色,吕雉真的不知道自己后半辈子会不会后悔,但这半辈子自己绝对不会有半分犹豫。只为了他,她可以什么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