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看似美好的事情,若凑得近了,便能看见里面暗藏的云涌,刘邦的怀中永远存放着那一方罗帕,吕雉知道那是虞姬的,但是却从来都不提。
刘邦虽然近来夜夜留在吕雉的房间里,引得让众人揣测纷纷,让项羽的探子能够去回复,刘邦已经甘于平静,他与吕雉二人夫妻融洽。却只有吕雉自己知道,他们常常只是聊天和说话,平躺着看着天渐渐亮。
这样想着,再到夜里,她便会沏好茶,热在炭炉中,绕着火,满室的暖意。
等刘邦来了,吕雉便会伺候他洗漱,收拾好床铺,然后,他躺在床榻上看书,她就守在这个小炭炉旁边刺绣,继续煎煮茶叶。
吕雉望着炉中的红炭,闻着鼻尖的茶香,泪,便这样轻易落下来,滴在刺绣上。
刘邦从来都不问她刺绣些什么,好像是默许她这样安排,两个人都能自己找点事情来做,免得相对着太过尴尬。
只是在外人看来,却只当他们夫妻恩爱,夜夜相聚,晚晚欢好,部下们越是窃窃私语,刘邦就越是安全,吕雉就越是咬牙切齿。
她的骄傲,她的自尊容不得被别人践踏,嫉妒,会轻易地让一个人迷失本性,但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要等下去,要等一个机会。她要做的是全天下女人们所仰视的位置,她要的是皇后的宝座,一切都是值得的,哪怕,眼前的丈夫爱着别人。
现在的咸阳城已经正式属于了项羽,怀王也已经颁下王旨,遵先前之承诺,封项羽为秦王。
项军军士们扶着范增进入秦王宫属于项羽的军政厅时,项羽和张良、龙且、项庄、项伯早就已经在厅中等候了多时。
张良抢先一步出声向范增行礼请安,态度亲切。
范增以听声音能够辨别到张良的位置,却理也不理张良,只是回头面向项羽“羽儿﹗张先生剑伤刚愈,要他参加我们的会议,你觉得合适吗?”
张良轻轻拂袖, 起身朗声回道“既是不便,那,良就先行告退!”
项羽历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随即便出言阻止道“张先生弃暗投明,既已答应相助项羽,请先生不吝赐教。”
张良看了一眼范增,后者明显是想要等他先答,便从容出主意道“今天下已定,项王亦已入主秦宫,天与弗取,自取其咎,项王不趁机称帝,更待何时?”
范增即使反对,摇了摇头“天下刚定,我等称帝无名,八路诸候亦将不服。称帝一事,可能仍需等待天时。”
张双眉一蹙,以表示不能理解范增的用意,遂以目回示项羽。
项羽觉得自己霸主之位已经早定,就算刘邦也只是苟延残喘,天下,将再也没有人能够与他抗衡,所以,他不服气大声说道“如若诸侯不服,难道我项羽不能出兵讨之?”
范增仍是耐心地劝说着“刘邦刚主汉中,心怀叵测,倘乘我出兵之时,突施暗袭,我们首尾不能相顾,此实乃兵家必败之势。”
“以项王之兵力,大可分兵而灭之。何惧之有?”张良接下了范增的话“军师何必扬他人威武,灭自己威风呢?”
范增哈哈大笑,抚须一步步蹒跚逼近张良“张良既读古今兴废,请问又有何人能只手而得天下?先生为何献此不全之策?”
张良仰头面向项羽,行了一个拱手礼“若要称王,前辈怕诸侯不服,出兵征讨诸侯,前辈怕我们不胜。既前辈担心刘邦施袭,良有一计,刘邦既称臣于项王,项王便可令其出兵,以讨八路诸侯,借诸侯之手先灭刘邦,然后乘势问鼎中原,敢问前辈这是否全策?或是这是不全之策呢?”
范增听着张良的称述,心下暗暗知道,眼下的他只是表面争宠,内里必有所图,他也清楚项羽的性格,用人而不疑有他。果然,不等范增出言反对,项羽又已经沉声道“军师﹗我已不是小时的羽儿了﹗”
汉中位于陕西省西南部,北倚秦岭、南屏大巴山,中部是汉中盆地,其间由汉江冲积的汉中平原,属亚热带气候。刘邦在汉中休养生息还不足几月,项羽就已经派遣人前来出使,说是出使,其实刘邦心里很清楚,项羽仍然是不放心他,派人来监视查探而已。
刘邦带着萧何、樊哙,以上宾之礼接待着项羽派来之楚使,楚使却狗仗人势,气势嚣张,目中无人。只是摔了摔袖子高声道“刘将军,项王有令,着你一定让领地的臣民安服,并且按时赋税”
刘邦态度恭敬“既项王有命,刘邦焉敢不从,请来使在汉中盘桓数日,让刘邦聊尽地主之谊,以谢来使传令之恩!”
萧何得刘邦指示,把楚使小心安顿在装修精致豪华的客房,随即准备了盛宴要替楚使接风。
楚使大大咧咧的在房间里,接受刘邦处无微不至的照顾,他怡然自得的让房中由刘邦夫人吕雉亲自指派的,十数位宫廷美女整衣,他也能听到大厅有好几十人在摆设款待只有国家元勋才能有权享受到的太牢宴。
樊哙带头领着总厨及一行十多人等,各人托着一个大红木盘,只听总厨开始一边吟唱,一边摆出盛宴礼盒,樊哙也跟随着他高唱太牢宴民歌,众手下也一齐附和,整齐有秩,甚是好听。
樊哙和夏侯婴是奉刘邦之命,专门为来使打点安排的。
所以樊哙故意轻了轻嗓子,回头神情相当认真地对手下众人吩咐道“这是西楚霸王派来的上国天使,你们不可怠慢!”
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屏风隔挡,楚使在大厅的套间内能够清清楚楚的听到樊哙全部的话,他也能听到大厅里刘邦手下众人动作一致摆弄宴席用具的声音,那十个大红木盘打开,层层迭迭,煞是好看。不由得楚使心中自鸣得意“这仗着项王霸气,真是无往不利呀!”
正想着,他忽然听到萧何自外推门而入,一进门居然就责怪总厨,要他把太牢宴撤走。
只听见萧何大声吼道“谁叫你们摆这太牢宴的?”
樊哙稍显愕然,不解的代总厨答道“听说是楚国天使,当然是要以太牢宴款待。”
萧何冷冷一笑,缓缓说“若是范增军师派来的,当然没错,但现在只是项王派来而已,我们跟项王实在没什么交情,何必那么劳民破费,快把太牢宴撤走!”
夏侯婴有些着了急,连忙拦住萧何问道“那么我们应请项王来使吃什么呢?”
萧何并没有说话,楚使认真侧耳倾听,却只能听到大厅里依然还有的悉悉嗦嗦各种收拾整理的声音,偶尔有几句樊哙和夏侯婴低声的对话,但因为他们把音量刻意地压得很低,所以,楚使根本就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唯一能够辨认出来的是,他们肯定提到了范增两字。
楚使顿觉不妙,再细听之下也毫无所获,所以赶紧整理衣衫及赶至大厅,结果只能看到桌上所放的尽是些寻常百姓的饭菜。
楚使早已经等候了半天,肚子里饥火难熬,无奈之下只能强忍怒气,本想要以酒下饭,最后却发觉连酒都是酸的,喝到嘴里,终是忍不住全都吐在了地上,于是饥怒交加,拂袖而去,连招呼都懒得跟刘邦再打,带着自己的侍从连夜出城。
回到咸阳后,楚使立刻到秦王宫向项王禀报,当然,他是带着忿愤汇报的,并且还加油添醋的指出了刘邦对项羽的种种不敬行为。说得有模有样的,当然,在军师范增不在军政大厅的情况之下,楚使也更加放心的将范增与刘邦私下勾结的大胆推论,向项王合盘推出。
项羽听后勃然大怒,取出宝剑一剑就将眼前的桌案削掉一半。他对楚使大声喊道“此言可属实?”
楚使被他问得一愣,结结巴巴地说“大王,属下只是实话实说!”
“你可知诬陷军师是大罪?”项羽目不转睛地看着楚使,他薄唇重瞳,嘴角允着一丝坚毅的浅笑,手中的宝剑闪闪发光,他一字一句的迫问着已经浑身发抖的楚使。
“大王,大王,属下不敢,不敢”楚使早已吓得脸无血色。
“来人,带下去,斩首!”项羽一声令下,左右侍从连忙领命,几人拖着嘴巴里大叫饶命的楚使下去。
项羽根本就不理楚使的求饶,而是紧紧握住手中的宝剑,目光灼灼地扫射着身旁的所有人,整个军政大厅的顿时静如鬼域,任何人都吓得不敢再说话,唯有张良轻轻叹了口气,表情故作忧心的状态。
项羽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他干脆就问张良“范增竟与刘邦有私?”
张良摇了摇头,似欲言又止。
“张先生可但说无妨!”项羽摆了摆手,打消了他的顾虑。
“范军师跟随项王多年,,楚使之言不可尽信!”张良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先生意下如何?”项羽又问。
张良低头思索了一番,旋即心生一计“我们得以计再试范增,以免怪错了好人”
(八)
天色沉得可怕,军政大厅里依然灯火辉煌,项羽给张良时间思考和准备,自己步入配殿找到虞姬,项羽装作自己的兴致仿佛很好,他伸手揽住虞姬的手指,在配殿外的小花园里不断地绕圈,一圈又一圈,一路上,他没有说话,只是含着笑。
“项王,你看这些花为什么能够在这么冷的天气还能绽放呢?”虞姬手抚着一朵粉色的花蕾,那重重叠叠的嫩色花瓣包裹着浅黄色的花蕊,煞是可爱,她忍不住出声赞叹道。
“这是南方诸侯刚刚进献的品种,我早知道爱姬一定会喜欢”项羽说着,伸手就去摘了一朵下来,他本想要为虞姬钗在鬓上,却发现自己其实根本就不知道如何为女子簪花,所以就干脆递到了她的手心里。
“项王是不是有心事?”虞姬接过那花,捏住绿色的花茎不断在手指间转动。
“哦?”项羽有些惊异,抬头怜爱地看她“爱姬,何以见得呢?”
“项王虽然唇边带笑,却始终皱着眉头”虞姬边说着,边拿起手指按在他的粗粗黑黑的眉毛上,慢慢地轻轻地揉了揉。
“这样揉就可以把烦愁都给揉掉么?”他好笑地看着她,一时之间忘情地抓住了虞姬有些清冷的手指。
虞姬任由他火热的手掌包裹着自己的掌心,她的目光柔软“我真的不知道可不可以,这得要项王来回答!您解忧了么?”
项羽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抬手运用食指的指风,将配殿檐角的一串风铃的丝线击断,听得叮当一声脆响,风铃坠地,散成一片,几个侍女连忙跑上前。虞姬想必是被他突然显示的武功吓了一跳,好奇地盯着项羽的手指瞧了半天。
“爱姬看什么呢?”项羽盯着她乌溜溜的眼珠。
虞姬就斜着脑袋对他轻盈地眨了眨眼“我在看,项王好厉害,就这么轻轻一指,既显示了武艺,又舒了气!是吧?”她满脸是灿烂的讨好的微笑。
项羽就立在原地看着她,果然是个聪明贴心的女人,他欣慰地想,心里却有些说不出的酸楚意味,天下仍然没有大定,自己帝位也还没有完全稳固,连日来,不仅要提防刘邦,还有防范各路诸侯和楚怀王。早已经心力交瘁。
他自己的领地正在百废待兴,天天都必须在军政大厅聆听国事,群臣商议的都有些意见的分歧,又遇到楚使回来报告,范增居然可能私下与刘邦有谋的事,导致他脑中的弦更加绷得紧紧的。此番见到虞姬,才好像陡然有些松弛下来,他要保卫自己的尊荣地位,他要有这美人的陪伴,还要坐拥这江山天下。
“项王怎么不说话了?”虞姬撒娇地拉了拉他身上已经完全是皇帝制式的服饰的衣袖,见到他脸上的愁容稍减,她的欢喜就一下子堆满了脸。
“虞姬,你说我是不是不应该相信任何人?”项羽抬眼声音沙哑地问。
“项王,我知道你好孤独!但是我永远都会陪着你”虞姬说着,就轻轻靠近了他的胸怀,她能够听到他有力的心脏在一下下跳动。
项羽喉头一哽,抱住她的娇躯,额头贴着她的小脸,轻轻地问“虞姬会不会想项羽?”
“想啊,当然想啊!”虞姬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你很忙,我知道,我每天都会想你!”
“那以后会不会想我?”项羽搂着她更紧了紧。
“也会啊!”虞姬羞红着脸低声地念着他的名字。
“怎么了?”他的下颚顶住了她的发丝。
“项王勒得我快呼吸不了了”虞姬已经满脸通红,呼吸急促了。
项羽大为心疼,赶紧松了手指,但却依然用臂膀圈着虞姬的身躯,他低下头,在她白玉般的颈项啄了一口。
虞姬虽然有些紧张,但她还是勾住项羽的脖子,用自己的额头去触碰到项羽的眉心,低声说“项王,现在不再忧心重重了呢!”
“是么?”项羽苦涩地笑了笑,有些事,其实,她是不需要知道,她只要快乐地陪着自己就好,陪着自己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