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阿房宫殿刘家军的军事会议厅外,萧何等刘邦之亲信终于等到刘邦的归来,他们先于一步听到了随刘邦而去侍从的回报,所以,全部垂头丧气强忍热泪地在会议厅外等着。
刘邦带着众人负伤而回,吕雉心中沉痛,而虞姬也心中不忍,她明白到刘邦这英雄尊严之损,远比那身体所受之伤更为严重,一剎那,她忘了自己和刘邦身份的尴尬境地,不顾嫌疑地亲身上前为他包扎裹伤。
吕雉立在一边,她想要帮忙,却看见刘邦身旁众人皆围护在那里,又有虞姬在帮忙,她自己已知道她插不上手,越性走出军政大厅,一边叫来讯兵及跟去的侍从详细问清楚鸿门宴当时的情况,一边也招来目下军中的军医,带头去看望樊哙,夏侯婴等受伤严重的将领,并且亲自帮他们包扎。
军政大厅里虞姬拨开众人,为刘邦多空出些空间,呼吸通畅,早有侍女捧上银盆,银盆里是干净的温水,她挽起袖子细心地用水将刘邦手臂的伤口洗濯干凈,然后是肩颈,用湿布轻轻擦拭,最后再用白色洁净的布巾包扎好。
刘邦任由虞姬动手,他却一直低头不语,直至虞姬为他完全包扎好身上手臂上的伤口。
虞姬轻声道“刘将军,一切都是命运安排,好好保重自己,我想”她用力咬住自己的唇,尽管不忍,但还是说了“我想,我们不会再见了!”
刘邦仍然不语,他眼见虞姬往后退开,将要离开,却忍不住用手捉住虞姬的手指。“我不信命运,当我再奏起楚歌之时,你就会回到我身边了!”
虞姬终被刘邦对己之心感动,就这样让他捉住自己的手一会,两人沉默不语。
“我该走了”她提醒他。
“会回来的,会回来的”刘邦诺诺地嚷着。
“不会了”虞姬用力拨开他紧紧修长的手指“刘将军保重”她说完,再也不回头,提步离开军政大厅。虞姬的背影消失在大厅门口时,刘邦愕然发现自己手中居然留下了一方罗帕,这块罗帕已经有些旧痕,正是当日他替她在咸阳街道上执起的那块手帕,想不到,她仍然留到了至今。
披着月白色的披风,在这月光照映之下,虞姬快步而走,脚下碎石镶嵌的甬道,在刚刚升在半空的月光的照耀下,闪着淡泊的光芒。
远远,秦王宫的正门在望,那大门外火光耀眼,虞姬一眼便认出那是项羽手下大将龙且的雄壮身形,项王找人来接她了。
尽管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虞姬还是感觉到这一天来得太快,抬头看漫天的星空,每一颗都像是刘邦刚才黯然神伤的眼睛。
“妹妹”吕雉从后面跟了过来,身后悉悉嗦嗦地还带着几位侍从。
“姐姐,还有何事?”虞姬停下脚步回头。
“姐姐一事相求,不知道可否?”吕雉边说着,边就下跪于虞姬面前。
立时惊得虞姬后退几步,惊疑稍定之后,她连忙伸手扶起吕雉“姐姐何出此言?快快请起”
“妹妹你也看到了,刘邦英雄气短,早已因鸿门宴之败,而心神已衰,恳请妹妹在项王面前多加美言,让我们有一处偏隅之地稍安!”吕雉说毕,早已叩头在地,沉闷一声。
“姐姐,快请起”虞姬用力去搀扶她。
“妹妹,请承我之请!”吕雉再拜。
“姐姐放心”虞姬只得答应下来,其实,从来的,她都不过问项羽的政事。
“谢谢妹妹,此等大恩,刘邦和我二人,没齿难忘!”她说得恳切,目光盈盈。
虞姬低头想了想,又连忙问道“姐姐可有什么东西要我交给项王?”
吕雉转头吩咐侍从们过来,呈上礼物“我带了一对玉璧,想献给项王,一双玉斗,想送给亚父。妹妹可回说,鸿门宴上正碰上他们发怒,不敢奉献。妹妹你替愚夫妇把它们献上吧。”
虞姬点了点头,抬手接了过来,再望了吕雉一眼,以眼神着她放心,自己已经耽搁了太久,虞姬转头向着前面的龙且赶去。
“换过了钗就是姐妹,对不对?”走出几步后,吕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虞姬端着托盘,上面是两个锦盒,盒子里面是刘邦献给项羽和亚父范增的玉璧及玉斗,她没有回头,只是更加大步伐“玉钗金钗,姐妹情谊,一世莫忘!”她眼前闪现的是在这配殿里渡过的那些日子,初到咸阳的时候,虞姬就坐在厅内,刘邦在外厅端坐敛目,从珠帘的缝隙向外张望,可以看见他彬彬有礼的模样,隔着珠帘,虞姬就这样问他“天下男子与女子,物种是否一致?”
刘邦欣然答道“然”
虞姬想要故意为难他,她再问他“男女既然一致,将军何以主张臣听君言,妇听夫言?”
刘邦笑了笑“此为伦常”
虞姬就又问“伦常何来?无非是你们男子想要高人一等,不让我们女子出头罢了!”她娇俏地憋了憋嘴巴。
刘邦闻言抬眼看向珠帘内的虞姬,那双眼,精光闪闪,极有神采,她的话引起了他的兴趣,或者,那眼睛里的神采便是对于她的赞赏。
不管如此,刘邦终于还是出言与虞姬相辩。
辩论进行了几个时辰,他赞她有辩才,虞姬轻笑着提醒他天色已晚,月已移至中天。那个夜晚的星空也如今天一样,璀璨异常。
虞姬由项军从阿房宫引至秦王正式皇宫,在宏伟的长楼梯上背站着一天神般的将军,正是项羽。项羽背后站着他麾下的所有猛将。
她亲自捧着手上的锦盒,她记得自己答应过吕雉的事。
虞姬眼见到项羽,心底也颇有些多日不见的兴奋,她爽步走上楼梯。
项羽其实早就已经听到了虞姬轻盈的脚步,但他却并未回头,依然背对着她站着,北风已经开始日复一日地吹到了这片大地上。
虞姬感觉有异,步伐慢了下来,项羽这才慢慢转身看着曾留在刘邦身边一段时间的虞姬,风声四溢,吹散了她的发和月白色的衣衫。
“刘邦让我奉上白璧一双,拜两拜敬献给大王,玉斗一双,拜两拜献给大将军。”虞姬低声说道。
“哦?沛公他还好么?”项羽随意捻过锦盒里的玉器,仔细端详着。
虞姬淡然回答“受伤比较严重,心理打击尤为巨大”
项羽拿出那盒子里的玉璧,把它放在地上,拔出剑来敲碎了它“为什么要替他来说请?”他直视着虞姬。
“因为,他确实不值得让项王再烦心,恳请大王饶他狗命,苟延残喘罢了!”虞姬有意带了些侮辱的词汇。
项羽双眼炯炯似在审视着自己心爱之人,在与刘邦相处一段日子之后是否生有异心。
虞姬则也低头回思细想,在和刘邦一段日子后是否心中真的有异,二人一高一低就在这星空之下对望着。不知道过了多久,项羽麾下的将士们早已经退下离开,项羽伸出手掌,虞姬就轻轻把自己的手指放在他的手心,他们都没有说话,一步一步走下这高楼。
刘邦受命于怀王,终于开始撤离,带着自家军队离开了咸阳关。
数日后,项羽终于引领项家军由西门进驻了咸阳,他下令杀掉了秦降王子婴,还放火烧掉了那困居过虞姬的阿房宫殿,大火三月不灭。
此时有韩生劝谏项羽“关中阻山河四塞,土地肥饶,可以定为都城,建立项王的永久霸业!”而项羽却固执己见回说“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有谁能够知道呢?”于是居然立即就烹杀这位进谏者,放弃了建都关中形胜之地的良好抉择。
刘邦被封到汉中,初不欲就国,谋攻项羽,萧何曾安慰他“汉水上应天汉。汉中,据有形胜,进可攻退可守,秦以之有天下”刘邦于是采纳萧何建议,屈就汉王封号,招贤纳士以图天下,同时确定了收用巴、蜀,还定三秦,东向以争天下的方略。使卒三万人从之。途中烧毁所过栈道,防止诸侯军偷袭,并借此表示无东向之意,以麻痹项羽。
刘邦他们是最后几个出城的,过了集市,再走几里路,就到了都城的郊区,地势开始爬高,道路旁边的树木因为冬日的到来,而呈现枯败之姿,全无夏日里的萋萋绿意。
萧何带领军队先一步启程赶往驻地安营扎寨,刘邦带着樊哙等手下众人殿后,顺便歇息心情。
他们走的小路,山脚有间小小的凉棚,穿着乡野布衣的老头煮茶卖水,虽是卖茶,却一个客人都还没有。
“客官,停下歇息下喝口水吧!”掌柜的见了刘邦众人,主动出声招呼“这咸阳就是这样,一入秋季,便缺水得严重,天气干燥”
刘邦等看出凉棚后面的山路奇突,似是完全没有人迹,树木也排布的稀落,他脸上神色依然如故,波澜不惊,口中也确实有些干渴了。
掌柜的嘿嘿一笑,利落的帮他们抹桌子凳子“来杯热茶吧!”
刘邦抬抬手,示意手下众人暂做休息,他端坐在木头桌前,押下一口热茶,心情其实并不是手下们想象的样子,他定神看着前路,信心仍存。
樊哙捡起茶碗一口就喝干了,他心中郁郁道“主公失去了军师,今后我们怎么办?”
“军师有言,要胜项羽,得让他下错一步重要的棋!”刘邦说着,用手指浇蘸了点茶水,在桌面上轻轻写下了张良的良字。
樊哙不解,疑惑地问道“我们不是都已输给项羽了吗?”
刘邦没有答他,喝了一肚子热茶水,又休息了好一会儿,整个人都好似轻松了起来,他放下一锭银子在桌上,回身骑上他的战马。
“主公?”樊哙也飞身上马追问道,因为他还没回答自己的问题呢。
刘邦拉马回头,看着身后这伟大的咸阳关道,他嘴角带着微笑“棋还未下完,我们还有第五局!鸿门宴,现在才正式开始!”
他心中默想的,是几十里之外的鸿门殿,殿堂内早已经是去楼空,独剩一盘未下完的第五局棋仍放于大殿中央,一线阳光 直照着澜银打造而成的棋盘上,泛起了片片霞光。
刘邦不知道的是,此时鸿门殿里却还有一人慢步而入,此人手执乌木的法杖,眉须皆已经雪白,他,正是项军智囊军师范增。
范增一步一步走至棋盘之前在张良的方位席地坐下,他额头上的眉头深锁,枯瘦的手指则轻抚盘上棋子,心里则揣摩这背后还未被自己识破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