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城头,也许只有鸟儿才能够振翅快速的飞越而过,直冲到对面远山处。
刘邦在张良的陪伴下卓立在城垛上,他不止一次遥观着咸阳城前广阔的平地,脑海里浮现出虞姬的身影,他低头,再看看众将士凝重紧张的神情,刘邦感觉到自己的肩头就像是负起了千万重担,压得他似无法挺直虎躯,他知道,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没有办法回头的路,而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往前硬闯,尽人事而听天命,看看老天爷是否仍然在支持着他。
城对面远山处,终于风云骤变,风沙四起,一支约有万人的先锋部队,出现在对面山头,项家军终于到了,飘逸着项王旗帜的帅旗在军中最前方的位置,项羽率领着大军由远至近,渐渐从四面填满了咸阳城关外。
守城军即提高紧觉,静候项家军的一切行动。
樊哙,萧何等众人闻讯赶至,看项军如此调动,虽还未战,但仍难禁心底无限忧虑。
自午后开始,项羽义军开始调动,建军营于灞上,大兴土木设立高寨,并且在高寨原地设立指挥中心,更在高地前后布阵,集结近三万兵力。
张良无奈地道“项羽一来就站稳阵脚,他并不着急着进驻咸阳,而是在城外准备一切,严正以待呀!”
在阳光的猛烈照耀下,项羽以步兵为主的部队在战鼓中缓缓推前,直抵达到咸阳城头弓箭不到之处,工事兵迅速展开深挖土壕。
张良见刘邦没有答话,他探手搭上刘邦的肩头,问道“主公在想什么?”
刘邦苦笑道“我在想象明天这咸阳城到底是什么模样,是继续繁华,还是形如鬼域?战争是否不能避免的呢?人们的自相残杀,是否须要永远继续下去?自从有历史以来,不同形式,不同性质各式各样的大小战争就从来没有间断过!”
张良耸肩淡淡道“这是个利益的问题,从我们茹毛饮血的祖宗开始,便须为生存与大自然斗争,既要抵受那些天然的风霜雨雪,更要填饱自己的肚子,或者是应付猛兽的侵袭。打开始这人世间就是个弱肉强食的天地,到我们拥有了社群,国家组织日趋复杂,战斗的起因更变得五花八门,有族群与族群间的战争,维护统一与力图分裂者的战争,统治阶层内部冲突衍生的战争,侵略者与抵御者之间的战争,人心是永无满足的,所以,战争亦不会休止!”
“不会休止?那么项羽的话,就是对的了?以暴制暴?”刘邦回头看着他。
张良探在他肩头的手指紧了紧,缓缓说到“这就是我追随你的原因,你总是在悲天悯人,你在战争中很英勇,但是,你却从心底不喜欢战争!”
“我真的很希望这个世界没有战争,但从我记事起,就已经知道,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刘邦点头叹息。
“主公,以暴制暴只要以天下万民福祉所为依据,这是完全行得通的!这是之所以,揭竿而起的义军能够推翻暴秦的有力证明!我们何不用以战养战来取代以暴制暴,用战斗来捍卫自己的家园,保护自己的家人,但我们的兵器只会对准敌人,而不是我们的百姓!”张良的一席话,猛然间说到了刘邦心坎里,面对着眼前庞大的项羽军队,刘邦突然觉得他们是有希望的,因为他的周边围绕着一群同他一样,渴望着天下太平,但也并不畏惧强权和暴力的勇士!
浩荡荡山河,是男子的大计,冷清清院落,终是女子的无趣。寂寞的宫廷,唯有红花绿色为之相伴。
虞姬住的配殿的院子里,种植了很多梨树,在这些差不多和宫殿一般年纪的黑色枝桠上,有一个个青绿的果子,虽然秋日的阳光还那么欲拒还迎,但坐在殿间回廊的自己,已经感到些些微的轻寒了。
在正午阳光最强烈的时候,在屋子里呆了好几天的虞姬喜欢到院子里的梨树下站着,裹着略显轻薄的纱衣,那淡青与墨绿的色儿,衬得那张脸,是可以压住梨花的白,何况那梨花早已经绽放,过了繁盛,到了结实。
清凉的阳光就散在虞姬的头上,身上和脚上,紧紧包裹着她那我见犹怜的模样。她一个人就那么站着,安稳而沉默,树枝上还挂着一个刘邦送的银织丝的鸟笼,那里面,是一只喜欢沉默不唱的金丝雀。
“夫人,天气凉爽了,还是进屋子里去吧!”侍女入画从宫殿长廊的尽头转出来,慢慢走过来,站到闭着眼睛的纤细人旁边后,浅浅地弯下腰,轻轻地说,就像是在陈述什么似的,淡得波澜不惊。
虞姬只是嗯了一声,便睁开眼,也不理会入画说的事情正是与自己有关的,她托起香腮自顾自地逗弄精致鸟笼里的金丝雀,入画也就不再说话,安静垂手站在一旁。多年的宫中生涯,让她早就习惯了寂寞和等待。
“入画,我寻思着,我要走了,在这之前,你需要我替你请求刘将军放你出宫,放你回家么?”虞姬抬头望着这被高大宫墙环绕的玉殿金阁,不知这小小的一方天空下,究竟还困究着多少可怜的女子。
“夫人,你要去哪里呢?你不留在刘将军身旁么?”入画抿着嘴,忍住娇笑。
真是个伶俐的丫头,虞姬轻轻啐了一声,起身便走,月白色的衫裙在青翠绿中一闪,便绕回到配殿里面去了,也不管那刚才逗弄的雀儿居然破天荒地叫得正欢。
入画只好急忙让旁边的其他侍女收拾鸟笼及物什,自己赶紧提脚跟了过来。
虞姬已经在配殿中端坐好了,她正对着一大盆盆栽发着呆,入画放轻脚步,慢慢靠近过来“夫人,谢谢您!”她真诚地点点头。
“谢我什么?”虞姬咬唇不解。
“谢谢你,还会想到我,顾忌我,其实,除了家人,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关心过我!”入画眼睛有些湿润了。
“你的家人呢?”虞姬禁不住问她。
“都死了!”她深深吸进一口气,眼泪就滚落下来,入画赶紧用袖子胡乱地擦拭掉,因为秦宫严令,除了国丧,宫女们是不准随意悲泣的。
虞姬连忙掏出袖子里的娟帕,拉过入画来轻轻为她擦拭干净脸颊“我也没有家里人了,他们也都死掉了,不过,以后我就是你姐姐,你有为难的话都可以告诉我,好么?”
“夫人,奴婢不敢!”入画差点就要跪下。
“有什么敢不敢的,我们都是一样的人。”虞姬赶紧伸手扶起她。
“夫人,你刚才说要走,你不要走好不好?我舍不得你,我觉得,刘将军也会舍不得你的!”入画睁大了眼睛认真地说。
“入画,有些事是身不由己的,所以,我走之前想要给你自由,你要把握好自己的自由,做自己想做的事,跟自己最喜欢的人在一起。”虞姬慢慢跟她解释道。
“我欢喜夫人您啊,我愿意跟夫人在一起!”入画抬起头,神情有些着急。
虞姬笑了,帮她整理整理凌乱了的耳发“我说的喜欢的人,是一个男子,一个能够给你家,给你温暖的男子!”
入画就羞红了脸庞“那,刘将军不是男子么?他不能够给夫人温暖么?我觉得他很好,是个大英雄哩!”
“是的,刘将军是个男子,他的胸怀足以给全天下所有人温暖,他很好很好,他是个大英雄!”虞姬点点头,握住显然并没有理解此间,她真实意义的入画。也正因为刘邦的胸怀太广阔,所以,他是全天下人的沛公刘邦,而不单单只能属于一个女人,不能只属于她虞姬。
虞姬却只属于项羽,她是楚霸王项羽的侍妾,这个事实早就在四年前注定,永远都无法改变。
此时的项羽正带着麾下几位大将陪着军师范增,走上正对着咸阳关口城墙的山岭,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咸阳城。商鞅在此曾置“咸亭”、“阳里”,秦孝公将两面名合一,取名“咸阳”。
咸阳的地势在项羽眼中一目了然,从东南向西北呈阶梯形,南部是渭河、泾河平原,中部是台塬区,北部是高原丘陵区,咸阳城墙外有大小十一条土石山岭,并且都集中在北部。东北部有雄壮的石门山,周遭的山脉集中分布在中北部,主要有子午岭余脉的马栏山、石门山,中部嵯峨山、笔架山、九嵕山,北仲山和五峰山自南而北依次排列。
“军师!”项羽向范增道“三军调动已毕!看我项家军这个阵势,何不就此攻城?”
范增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项羽的熊腰,想劝他耐心一点“羽儿!你要取的不只是咸阳,更要取的是民心!你要胜的不单是刘邦,更要胜而是你自己﹗自古能成霸业者,除了有一飞冲天之志外,还有一个先决条件!”
先决条件?项羽心中不服,但也不好在亚父面前直言,只能低头继续观察着咸阳地势,忍住不再说半个字。
“能忍人之不能忍!”范增语气加重。
“军师!这年头变了!”人心也好,忍耐也好,这是项羽听不进去的,谁更狠谁就能够活下去,这就是真理,项羽天生神力,力能拔山,他自然就是这世界的霸主!
“历史却从未变过啊!”范增怎会听不出他心中的自信满满,可自信多了,终究会变成自负,范增无不担忧啊!
项羽回头看着自己精锐的三军,再看着眼前的壮丽山河,范增的话说得着实恳切,但也确实入不了他的内心,项羽心中是不服气的,他并不相信,此时的天下,到底还有谁能够与他作对!刘邦么?只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范增把手放在项羽肩上,他竭尽所能地想引导自己这位义子“我年纪大了,若有一天不在时,记得我今天说你的最后一课!”山风有些猛烈,站得有些久了,范增不觉脚步有些轻软,他稳定了下心神,继续站立着说“这样吧,我们就约刘邦在咸阳东边的鸿门坂把这事情好好了结掉吧!”
“是!军师!”项羽依然对他是十分恭敬的,而他们却茫不知,背后站得较近的一个将军一直留神听着他们二人对话,此人正是项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