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话,或是真的,或是假的,而你们男人的承诺就绝对不那么真实,江山浩荡,那,才是你们男儿家的全部梦想!”面对着不远处虞姬的帐篷,刘邦心中不断响起在他急迫追问她时,她轻轻回答的这么几句话。
暖色的烛光能够在帐篷布上,映射出她隔帘梳妆的动人倩影。
山风流动吹拂的声音变得空空洞洞,虽然自己有兄弟,好友,至交相陪在身边,但刘邦却生出失去一切生机的绝望情愫!
与虞姬的一切,心中的憧憬平淡真挚,充满男女爱恋的幽静幸福生活,是那么的可望而不可及。试想过努力争取,但他却隐隐约约的预感到,虞姬将只会变成令他心碎的回忆,余生也许只能在内心的孤独与寂寞中渡过,即使将来称王称霸,但是生亦何欢,死又有何惧?
在虞姬帐边驻守的兵士眼见刘邦过来,均要上前行礼,却被刘邦以手势制止。
他放轻脚步声走过来,颓然在帐篷外两块平整的方石其中之一坐下,摆了摆手,刻意压低声音道“你们退下吧,这里由我来把守,你们等换班再来。”
士兵依令悄然退下,刘邦便从腰上解开早就预备好的酒壶和宝剑,
拔剑出鞘,然后将剑锋直插入泥土之中。
刘邦仰头,酒入愁肠,他想见她,却不知道,如果自己在面对她时,他应该对她说些什么?即将而来与项羽的冲突,连刘邦自己都没有什么把握。
而帐篷之内,虞姬不是不知道,他每天都会在自己帐外逗留,她也没有勇气掀帘去见他,她也不知道,自己面对他应该说些什么,自己早已身为人妻,不知觉之间,虞姬仿佛又回到那个第一次相遇的白日,刘邦一席白衣,款款而笑,那块罗帕,她至今存留。
半响,虞姬拨琴演奏,音韵飘飘,散荡而出。
刘邦静静听着这悠扬的琴音不觉在帐篷外轻叹,虞姬明显听到了这声叹息,但是,她的琴瑟却并没有停止,她花容转黯,美目迷上凄迷之色,曲调幽怨,令所有听到的人都能想到,她定是感怀自身无奈地遭遇,难以自持!
在虞姬毫不费力的指尖按动,挑弦之下,摇琴响起连串暗哑低沉的音符,音气故意泄露,发出磨损颤栗的音色,其中仿佛积蓄着某种奇诡的异力,令人感受到她的芳心内抑压的沉重悲伤。刘邦不禁想到她可能正在心灵内无人能窥探到的秘处默淌着滴滴的情泪!琴声回转,不断往下消沉,带出一个像噩梦般无法醒转过来的沉沦黑暗的天地,领人进入泪尽神伤的失落深渊。
那琴音忽然又断断续续,若近若离,她似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再也无法控制手指间的摇琴,那鸡翅木的摇琴仿佛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把仅余的生命化作垂死前挣扎的悲歌。
王堂皇苑,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刘邦猛然间忘却了自己,他感到自己的灵魂已经跟随虞姬的琴曲而战栗。
“犯羽含商移调态,留情度意抛管弦!”到底是不是因为他,所以惹得她真情流露,借琴声尽诉芳心内的挣扎,委屈与悲伤?
“啪”的一声,引得刘邦神色为之一震,琴弦终于无法持续的断掉了,琴音也戛然而止。刘邦蓦然惊醒,而刚好,换班的士兵也都已经前来。
道路崎岖,装载辎重的骡车队驰过,车轮摩擦泥泞发出的嘶哑声,此起彼落。项羽早已心神飞驰,想着咸阳城中的虞姬,不由得内心一紧。
突然,在率大军向咸阳进发途中,忽见一队楚国精兵护着的一辆战车,大大咧咧地挡在道路中央。项羽露出注意的声色,把大手一挥,三军立即听令立定,项羽便一夹马腹,单人单骑走近战车,众将领只见他跨下马背,居然亲身打开车门。然后他转过身体,大家就都清楚的看见项羽用手扶下一位六十多岁身体瘦弱的老年书生。
此人正是教项羽立楚怀王以取天下,那智谋策略堪称天下第一的军师范增。
项羽素来对他言听计从,更尊称他为“亚父!”推崇备至。
他一边扶着军师,一边向三军慢步而行
范增亦边走边道“羽儿,刘邦因防我们攻城,已尽邀百姓同守,所谓义足以得众,德足以怀远,我们攻城,他便是为民抗楚而得人和!我们不攻城,他便坐享咸阳而占地利,这步棋下得很俊,刘邦已得高人相助啊!”
与君一席话,胜得十年书,项羽一点就通,恍然大悟。
范增接着道“但刘邦终非池中物,非解决不可!能见到咸阳宝库而不心动的,只有一个原因。”
项羽截断他说道“除非他有更大的野心!”
范增看着他满意一笑,手掌用力按住他扶自己的手臂,大声夸耀“羽儿确实长大了。”
项羽已扶持他走回军队,向三军见礼,项羽着眼看着三军,自信地高振双臂,用内力迫声而出,声震四野“我项籍羽翼已丰,不飞则已,一飞定当冲天!”
项羽自小便太多自负,范增听后虽然眉头一蹙,但此神情只是一闪即过。他对项羽献上自己早已经决断的计谋“既然刘邦说只是暂管咸阳,我们就顺水推舟,请君入瓮,在咸阳关内请他赴宴,当面交割秦皇玉玺,就席间刺杀之,此为上策﹗”
项羽点头不语,旋即又想出其中有不妥之处,回问“若他不来呢﹖”
范增微微一笑“我们可兵分两路,主公带兵十万,日行三十里,让他们推算我们五天后才到咸阳关,同时却派大军三十万,分左、中、右三路,日行百里,三天内到咸阳关外聚齐,出其不意,把咸阳全然围拢,他来便来,不来我们就可强攻﹗”
“先入咸阳者当秦王是怀王之命,杀刘邦后,我们怎向他解释?”项羽心中还有疑虑。
“是啊,这一点我倒未想到!”范增也微感错愕,显然,他们早就不当楚怀王是一回事了。
项羽失笑,他低头看着这不知是大智若愚,或者真的年老糊涂的军师。
却眼见范增自信满满,神态轻松,油然补充道“那就这样吧﹗我们先派人刺杀怀王! 把弒王之罪,嫁祸刘邦,说他入咸阳后想当皇帝,我们这次出师便变成为王复仇,名正言顺!”他早就心存杀机,别有用心。
项羽有些为之气结,他愉快地看着范增“你还说你未想到?”
范增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像老顽童般走回马车,一边摇头晃脑地大叹着“羽儿﹗我还记得咸阳城内烧鱼最好吃。我得在牙齿掉光之前多吃几条才是真正上策!”
而与此同时,项羽已吩咐项伯依计行事,一行只有三人的项羽讯兵越过三军人马,飞马赶去咸阳城。
虞姬一直没有告诉过刘邦,前晚她弹的曲子是卜算自己此生生命的,曲子未竟一半,弦便折掉,注定,是她生命有梗。
项羽的大军正在朝这里进发,而刘邦的大军亦然正在做着各种顽强抗争的准备,虞姬便会在每天的深夜,整个晚上数着日月星辰,哪颗星星明亮,哪颗星星惨淡。茫茫中原,谁主沉浮。
象征帝王的紫微星就只有一颗,彻夜通透,它到底是属于项羽还是刘邦呢?虞姬真的不知道,谁又能知道呢?
夜晚寂静,她需要长长的叹一口气,她真的不愿意去多想,她恐惧战争,恐惧这一切的最终结局!
随着项羽军队的日夜兼程,咸阳城戒备也空前严厉紧张了起来,将士百姓们正风声鹤唳地助守着关口,众人现在连看着关前山野处都顿觉草木皆兵。
突然,三名项羽讯兵出现,如同鬼魅驰骋而来,距离将近了,中间一人拈弓搭箭,箭上捆着项羽给刘邦的书信。
发箭之前,侧旁一讯兵大声冲着守军叫道“项王给刘邦的传令!”说罢,一响箭一直直插入城内,及准且坚,守城众人立刻弹开,那箭头便死死钉进城墙之土砖上。
咸阳城中的军政大帐里,刘邦、张良、萧何、樊哙、夏侯婴等正皆齐看刚刚守城将来,星夜送来的项王的通牒。
张良看毕,首先就眉头一皱,他对刘邦分析道“项羽调兵神速,今拖五天,故布疑阵,更不说明会面地方,好等我方没法先行准备,这杀主公之心,昭然若揭!”
他刚说完,便听见大帐之外的护守侍卫通通大传唤,叫道“有刺客,有刺客!”樊哙等即拔剑抢身护在刘邦身前。
刘邦就在将领们的簇拥之下带头走出大帐门外,众人在门外只见到众侍卫围着一壮士正在厮杀。此壮士体格雄伟,身披西川黑丝袍,手执镶金玄铁剑,一头散发,狼顾鹰视,一看便知非泛泛之辈。
项羽派人刺杀刘邦并不算惹人疑惑,但奇怪的是,这壮士居然明目张胆,亦似未有向刘邦施袭的打算。
夏侯婴也加入到了战场,几招间竟讨不了好,樊哙随即一言不发地跃进战场相助,那壮汉刹那间陷入前后受敌,夏樊二将展开精妙的刀剑,交织成猛烈的刀剑网络,围着此壮汉形成丁字型般厮杀。
电光火石之间,此壮士身形不敢有稍微的犹豫,左避右闪,错身脱开樊哙的庞大威胁,又回身使剑,骤然前移两步与夏侯婴长剑正面冲击,暂时化解紧迫眉捷的杀身大祸,他稍作喘息,居然大声嚷道“樊哙,夏侯婴,好大名气,原来亦不外如是啊!”
樊哙,夏侯婴听毕,手上的刀剑再不留力,铺天盖地往壮汉铺去,他们正想挨近拼命之际,却被张良大声叫停。两人知机,连忙跳出战阵,那壮士亦随即收起利剑,好奇地打量着刘邦和张良,抱拳出声询问“你们之中谁是张良?”
众人皆瞠目结舌,眼睛看向张良,只见他慢步走向壮士,因敌我未分,刘邦等本想阻止,但张良以目示意,他自有打算。
他直视着眼前的黑衣壮士,朗声道“在下便是张良,壮士找我有何见教?”
壮士在原地抖了抖手脚,漫不经心地说“我要告知你们天下大事。”说罢,他靠近张良耳侧低声道“我是项伯派来的,我叫韩信!”
张良身体巨震,这么多年的筹划,终于要到那么一天了么?项伯终于派出人来支会他了,胜败也许就在咫尺了。命运已经走到最重要的时刻!是项羽的时刻,也是刘邦的时刻,是张良的时刻,也是韩信的时刻,是樊哙夏侯婴萧何等的时刻,亦是所有天下人的时刻!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就是千万年来亘古不变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