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大师王国维说过:“散文易学难工。”这话没有错。可是,在文学界,大部分侍弄文字的人,都以为自己会写散文。其实,这大错特错。散文不容易出精品,评论散文更是难上加难。殊不知在如今的文学理论刊物上,鲜有散文评论,大多是小说评论和诗歌评论,小说评论尤其盛行。究其原因,我认为有两个。其一是写小说尤其容易出名(散文最难),写小说评论在文坛更吃香,写散文经过数年或者十余年的拼搏未必能够产生广泛影响,评散文显得吃力不讨好;其二是小说有情节和趣味性,非常热闹,读起来又比较轻松,而散文必须平心静气地去读,需要澹定的心境。小说是写给浮躁的人看的,而散文是写给宁静的人读的。小说是对生活或世界间接的表述,而散文却是对人生与生活的直接表达,它来不得半点虚情假意、装模作样,散文是与读者娓娓交谈,散文依靠真实深切的感悟作为支撑,散文也是见情见性的文体。过多的诗情画意有时候会帮散文的倒忙。就我的理解,散文这种文体最适合的群体是性情中人。
关于华杉的散文随笔,我读得比较早的是华杉写给雨在风中飘的文艺随笔《柔情如雨在风中飘》。这篇随笔题目起得非常好,镶嵌了李冬梅的网名“雨在风中飘”,而且概括的她的文章风格“柔”;文章对李冬梅的散文作了全面的感性评价,字里行间充满温情,饱含着鼓励与期冀,显示了一个文学前辈对后学的关爱提携之情:
“她的文字清纯如炽,浓烈似火,她感悟青春的多愁善感,手执一颗孤寂的灵魂,历经旋转的岁月沧桑,曾经的她是如此渴望一份美满完整的爱情,并与心中的梦中情人一路同行,共同去感受如诗如梦的季节,让爱的小舟驶向情意无价的港湾……李冬梅用细腻的情笔挥洒着心中宁静的渴望和虚无的奢望,并道出了心中真爱的酣畅淋漓。她用柔情如雨在风中飘的目光在文学的星河勾勒出了最美丽的色彩,她是一个纯情浪漫如诗如画的女孩,犹如百花园中那朵显赫的含笑花,轻抚金黄的希冀,正喜迎着那烈日暴雨的挑战和打击。她曾在不同的起点和终点感受着生命的超然,沐浴着春花秋月的万千柔情。”
由于华杉老师交给我的是他的散文集的电子版本,我花了将近半个月时间才读完。(我阅读电子文档的速度,连我自己都不敢恭维)在通读了《华杉散文选》之后,我对华杉散文有了一个总体看法:叙事、概述、议论与感叹是华杉散文主要写作模式;诗歌中的意象浸淫在散文中,是华杉散文的又一大特点;气象纷呈是华杉散文的又一个特征;小说的可读性与趣味性被灵活地运用到华杉散文之中。
或浓或淡的诗情是华杉散文的第一个显要特征。第四辑《心情留痕》中有两篇文章写得激情飞扬,文采斐然,舞动着灵动的旋律。《守候春天》《春夜听雨》是曼妙婉约的诗章,宛如如歌的行板,在清新灵动的诉说中,让读者感受到浓郁的诗情画意。可以想像得到,作者是诗人出身。即使作者在平淡琐细的庸常生活中,在弹奏锅碗瓢盆交响曲的时候,也忘不了来一番诗情画意:
“风儿轻轻,柳丝依依,多么静谧的夜啊!白天工作的劳累,以至生活中无穷无尽的烦恼事,都化为乌有,唯有温柔的爱。爱人埋在作业堆中,我就在一旁织着毛线陪伴着他。有时我笑他:一身青布衣,两手粉笔灰,三餐煮清粥,四方作业堆。他唯恐上当似的,赶快回敬几句:琴棋书画诗酒花,昔日件件不离它,而今七事皆更换,柴米油盐酱醋茶。”生活是平淡无奇,充满单调的色彩,而在这单一乏味的生活中保持一种浪漫心境,实属难能可贵。《我们的生活》是华杉爱情散文中最具“人间烟火”的散文篇章。
华杉老师写得最好的散文,我认为是他的亲情爱情散文部分。华杉的亲情散文随意自如,充满浓情蜜意,细节描写颇有质感。譬如《心中的古井》就是这方面的典型之作:
“我喜欢端一张小板凳坐在奶奶身边,听她说前朝后代的故事,而奶奶最津津乐道的则是她少女时代的故事,故事里还常常出现一口美丽的井。井台有几块光滑的青石板砌成,井水清澈明净,恰似一面圆镜,可以照见人影。井旁长有两棵高大的洋槐树,每年春天,都会开出如粉团似的槐花,井台周围于是荡漾着浓郁的甜丝丝的气息。在未出嫁的时日,奶奶的整个生活几乎都泡在了这门前的水井里。她一次次将纤细的小手冻成绯红的嫩姜,一次次用她那削瘦的肩臂闪悠悠地把水挑进村巷深处,一次次偷偷地把石栏缝里那红红的花插到乌黑油亮的发辨上,一次次在井台旁和村里的小姐妹们泼水戏闹……”
《心中的古井》这篇文章真切朴素,娓娓道来,像是与读者面对着面从容自如地“对话”,这“对话”既充满诗情画意,又饱含细腻温婉的情感,清新隽永,余味深长。
第一辑《乡情如歌》中的《怀念风筝》这篇文章通过生动传神的笔调,写出了作者天真无邪的童心童趣,读了让人久久无法释怀,它通过细节描写,显示了作者作为小说家展现人物精神面貌的圆熟本领。在这里,小说的情节性与趣味性被作者巧妙浸润其中:
“一天,见邻居家女孩拿只粉色‘蝴蝶’愣愣地站于巷口,半天放不起来,便忙不迭的自告奋勇:‘我来!’小巷狭窄,瓦檐两旁电杆林立,跑步一飞,‘蝴蝶’挂在电线上。女孩要我赔,奔至院内哭诉着告到我母亲跟前。母亲二话没说,掏出钱塞了过去,眼睛却盯着我,眸子里闪烁着意味深长的责怨。晚间临睡,母亲终于揭开铺盖,一声吆喝:‘树要皮,人要脸,我让你放……’拿着裁衣的尺子就要打人。外婆颇为宽大,声言‘讲清道理就行’”
著名评论家阎纲说过:“文学者,情学也。散文者,情之裸美也。”我记得自己不止一次告诫网友或文友:没有深切的感受,千万不能提笔。因为浅层次的感受写成的文章,难免苍白单薄幼稚。深刻的情感体验才能诞生深厚深沉的散文。我认为,《妻啊,好想听你唠叨》是《华杉散文选》爱情散文情感张扬最充分的篇章。
“我工作忙,很少照顾孩子,她抱怨。对于她的抱怨,我是能够理解的,但对于她的唠叨,我却感到厌烦,总想还是在外好,这样可以躲开她的唠叨了……然而,真的要走了,我不知要下多大的决心。‘到了外地,马上打个电话回来。’妻总是这样嘱咐我。每次她默默地给我收拾行装,送我出门,甚至送我上车,那时的她与生气时的她相比,判若两人,好象从来没和我吵过嘴。……夜深人静的时候,妻子瘦弱的模样总在我眼前浮现:‘你不回来还好些。’这是我把东西扔得满屋时她气鼓鼓的声音;‘你要是总在我身边该有多好。’我把她那双冰凉的手放在胸口暖暖时,她深深地叹息道。对于她这些自相矛盾的话,我当时不以为然,现在想来再听一百遍也不会厌烦。”
《为妻“壮”行》是《华杉散文选》集中最有人情味的篇章之一。这个时代瞬息万变,昔日的“先进工作者”兼“镇人大代表”、也就是“我”的妻子下岗了。为了生存,“妻”和几个要好的姐妹被迫结伴去南方谋生。为了安慰“妻子”,增加温馨气氛,“我”提议去县城大排档为“她”壮行,考虑到一顿饭要花去“一个礼拜的菜钱”,妻子拒绝了,作者只好买了“10块钱的红葡萄酒”和“20块钱的荤菜”。在料峭春寒的车站,落寞无助的作者“鼻子酸得想哭”,“大巴车早已不见了,灰尘也散尽了,”送行的人们“脸上仍挂着泪……”读到这里,我下意识地联想起现代散文大家朱自清,他那篇脍炙人口的代表作《背影》。是啊,这篇《为妻“壮”行》颇得《背影》的神韵,简直与《背影》有异曲同工之妙。
叙事、概述、议论与感叹是华杉散文主要写作模式。小说家散文擅长叙述的语言,而忽略了注重营造氛围与抒发或浓或淡的情愫。评论家谢有顺说,“小说家长于叙事而不长于抒情,他们的散文更注重经验和事实,更注重自我存在的心灵印痕。”
华杉曾批评她夫人的文章“立意不新,构思不巧,待我改来改去,又是语言不准确,结尾太平淡”。从这里我们可以窥见华杉对自己散文的追求:立意新颖,构思精巧,语言准确,结尾要新颖。由此,我推断出华杉的散文非常注重结构的巧,立意的新。我想,这大约是华杉写小说的惯性思维使然吧。
另外,华杉某些散文的匠气太重。譬如《读书解闷》这篇文章引用了近十个作家语录,稍微带有“掉书呆子”的迹象。政治抒情等应景之作在华杉散文中占有大量的篇章,极大地折煞了华杉散文的灵性。
在这里,我又要大言不惭地对华杉老师的散文提些意见:华杉的散文应该在结构上回归传统,在意识上打破传统,积极营造散文的氛围(即散文的“气场”),在抒情表达与意绪张扬方面作重点突破,方能达到更深广的境界。
(原载黄冈市文联《江山文艺》2009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