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银白,空中飘舞着冰晶,漫山遍野的雪松让整个庄园显得分外的庄重。
这座位于克洛里斯圣女王国接近边境处的庄园名为斯诺庄园,由名字可以知道,这座山庄是斯诺家的财产。
现任的斯诺家家主是名为宾妮尔·斯诺的神秘少女,她懒散地居住在庄园中央位于半山腰上的那栋双层花园大屋中。
庄园里的几十户人家没有人愿意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中出屋,哪怕是贪玩的普通小孩子也乖乖躲在屋内烤着温暖心神的炉火。
“金旺得火,方成器皿。金能生水,水多金沉;强金得水,方挫其锋。金能克木,木多金缺;木弱逢金,必为砍折。金赖土生,土多金埋;土能生金,金多土变……”
我现在被以提供食宿与否的条件,被强迫用布罗德·海欧斯,这么个克洛里斯语组成的名字,不过名字这些事情现在都不重要,因为我开始了新的自我挑战。
“小异儿坚持住,就差一点了,加油,挺过金字决这一关就是星光大道!”
我感觉自己的鼻涕都要被冻住了,但脑袋里墨儿的声音充满了期盼的意味,虽然我至今也没有明白“加油”是什么意思。
在离大屋不远处的结冰冻住的河流之上,我穿着单薄的衣服,光着脚盘坐在寒冷的冰面之上,依着墨儿曾经的教导,我口中念念有词,接着,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因为挥发不时地冒出白色雾气。
我开始了一串有节奏的,细致的浅息呼吸。
三天前,11月26日,我自己独自在房间里默默地过完了四岁的生日,当然,墨儿姐也算是庆祝我生日的特殊存在。
这个世界中,每一个人都会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
因为,只有在生日那天,每一个人的手背上会浮现出,只有自己能看到的独一无二的天命值。
而在三天前,我确认了自己左手背上的天命值依然是清晰无比,而且令人有些绝望的数字一。
不受天命眷顾者,无一长寿,注定短命。
我并没有过于失落,一年前的生日之时,我早已独自哭过。
泪干了,就平静地不想再哭。
接受墨儿的建议,很快便打起精神的我,在四岁生日后的新的清晨开始了所谓的修行。
身上冒出的淡淡白雾很快散去,我长呼了一口气。
今天是我在清晨时跑出来冥想的第三天,天寒地冻之下,我靠着些毅力总算摸到了修行中的一些门道。
“咔嚓——”
就在我完成了这一次冥想,结束了探索自己的意识世界的时候,身旁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疾步而来,踩断了我用来在冰面上拄着,保持身体平衡的简易木杖。
“啊,安娜,放,放开我。”
就在我咬咬牙决定继续在风雪中坚持第二次冥想,以便达到更好对金字决的领悟时,因为被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的人偶女仆安娜拎了起来,而让之前的努力有些变成了白用功。
“不要逞强,这是大小姐的命令。”
安娜面无表情,兼顾冷若冰霜的言辞,堪称人偶的典范。
“能不要管我,让我修行好吗?你知道什么!”
我突然恼了,在斯诺庄园生活了两个多月了,虽然渐渐适应了这处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的生活习惯,也让身体逐渐恢复和锻炼的结实了起来,但更多的心事开始压得我难受,我不得不强迫自己变得更加成熟起来。
“你就算着急,不管你表现的有多成熟,你也只是个小孩子。天命值为一这个问题不是随便就能解决的。”
安娜的金色长发随着寒风卷杂着冰雪,她倾着身子抱着我,使我免于被身后的风雪继续侵蚀。
她自称是没有生命空有意识的人偶,墨儿称她为木疙瘩,最重要的是我从安娜的银色眸子里看不到活物应有的气息。
没有生命的气息,空有血流的流动,这种存在让我很不舒服。尽管她是我这两个月来学习语言和家务事上的老师,我下意识中也不想和她太过亲近。
“你,你怎么知道?”
我有些惊讶,不由自主地导致语气有些慌乱。
“咦,她怎么知道?”
脑海中的墨儿姐反而发出了好奇的声音,只可惜墨儿姐的存在是我的两大秘密之一。
只是现在,我的天命值为一的这个秘密,被眼前这个连生命体都不算的人偶女仆一眼看穿了。
“我的心脏是一块天命石,这是我的秘密,除了大小姐知道,现在我也告诉你。”
安娜的脸与人类的模样相差无几,但在这风雪之中完全不会变得红通,且仍是胜过冰雪的白润,而且就算她张嘴说话也不会产生一团雾气。
“天命石?那是什么?”
我虽然在随着商队行进时,靠着装傻卖乖从人贩子口中获得了很多有关这个世界的信息,也早早知道了天命值的概念,但也是第一次听说天命石。
我不知道,两个月来明明并不怎么和我亲近的安娜,为什么会突然将这种事情告诉我。
“这个世界有太多你还不知道的东西,你的成熟和烦躁在我看来更像误入歧途,不过我不知道你刚才进行的所谓修行是什么?魔法的一种吗?”
我以为我自己出现了错觉,安娜说这句话时似乎蔑笑了一下。
站在大屋偏角的一处小门外,安娜放下我,她抖落身上女仆装的积雪,伸手让周遭泛起一层银光,使彼此衣服和头发干燥后,她看向我的脸庞依然面无表情。
两个月以来,看惯了这间大屋的主人和女仆使用连墨儿都渍渍称奇的魔法,我现在也是对此见怪不怪了。
“算了,这些事情以后再说,你先去穿好衣服,然后去小厅吃早餐,这是你第三次错过了共进早餐的时间,大小姐很生气。”
我面露尴尬的神情,不情愿地向与大屋相连的一处小隔间走去。
这处还算暖和的小隔间是我现在的住处。
走在光滑的木质地板上,我借着走廊里的石灯光亮,摸到自己的小衣柜前。
深深地叹了口气后,我随便取出了一件。
“不穿女仆装了吗?噗嗤——”
脑袋里传来了墨儿姐故作惊讶,其实是幸灾乐祸的轻声轻语。
“别笑了,你有没有办法,让我摆脱这快让我麻木了的女装?”
我顾不上脸红,僵硬地换上的是一件有些宽大的黑**女袍。
令我不甘心的是,我最早的那件破烂草原小袄,被安娜以影响屋容的理由而一把火烧了。
将那盏有些遮挡视线的魔女帽扔到床边,我没有得到墨儿的任何答复。
果然,她习惯性地逃了。
我撇了撇嘴,想到不穿衣服就没有饭吃水喝的待遇,觉得麻木就先麻木着吧。
一边走着,一边照例检查走廊里石灯中的燃料是否充足。
屋里的地板一尘不染光着脚走在上面很舒服,想必又是安娜的杰作。
“喵——”
忒格斯从小厅的门槛处探出脑瓜,冲着我欢快地叫了一声。
“忒格斯,不许叫!”
大小姐的声音从厅内飘了出来,我能听得出来她似乎很生气的样子。
果然,映入我眼中的她嘟着嘴趴在餐桌上,一身从未变过的白色宽松睡袍有些被压得出了褶皱,我那块白玉做成的平安扣被她挂在脖子上,银色的长发被桌沿挡住像瀑布一样倾下。
生气生得如此可爱,或许也就只有这样的大小姐了,自然,这是墨儿的评语。
“大小姐,不知唤我有何事?”
经过安娜两个月魔鬼般的调教,我自然不会在这间屋子的主人面前失礼。
“布罗德,你故意躲着我是什么意思?”
宾妮尔大小姐开门见山直接发难,而且语气显得很是委屈。
我无语,明明是,现在被迫穿着女性衣服的我更加憋屈好不好?
“地位不同,我一个童仆怎么好意思和大小姐一起共餐?”
我机智地用常用的礼仪回复这个问题,自认为回答得滴水不漏。
“哼,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不说明白你就不明白吗?”
我歪着脑袋,看着眼前这个明明看样貌也属于孩子范畴的大小姐,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墨儿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已经反复告诫过我,这个大小姐不简单而且很可能和我有着某种关联。
但终归,我除了觉得这位大小姐的故意刁难有些奇怪,以及人偶女仆的严厉和偶尔表露出的关切而不知所措外,再无其它感受。
忒格斯倒是和我很是亲近,但我知道它应该有着监视我的任务。
“明白什么?”
“你是不想死还是想活着?”
“呃,这种深奥的哲学问题我这样的小孩子自然不会明白。”
“算了,先吃饭。”
我这时才注意到大小姐面前的刀叉还没有动过,很明显是为了等我。
角落里的时钟滴答作响,使场面不至于过于沉寂。
沉默了一会,我并没有上桌,而是咬了咬嘴唇。
“大小姐,我能活多久?”
“噗,你原来还有些自知之明,安娜,告诉他。”
站在一旁久久沉默的安娜用银色的眸子再次从我身上扫过,让我浑身一阵不自在。
“布罗德,天命值不足最多能活到十六岁。”
我皱着眉头,虽然从安娜口中知道一个确切的数字有些令我五味陈杂,但还算是在意料之中。
“那最少呢,我最少还有多少时间?”
我扬起头,与宾妮尔的目光相接,试探性地问着。
“谁知道呢?像你这样的本来应该死于襁褓之中,但能活到四岁已经是不小的奇迹了,说你最多活到十六岁已经是很勉强的理论上的安慰了。”
宾妮尔撅了撅小嘴,似乎因为等着吃早餐的时间又延长而有些不耐烦。
“小异儿,我觉得你试一试现在拜这个大小姐为师,这或许是个打破僵局的好办法。”
墨儿姐突然在我的意识中插嘴,她在我被命名为布罗德·海欧斯后,虽然没有戏谑般地一直叫我这个古怪的新名字,但也放弃了叫我肖行欢这个大名,而开始一直以我的小名异儿称呼我。
这一次,她的语气很认真并不是平时开玩笑的语气,显得十分郑重其事。
“为什么?”
我不解,所以要问。
“你应该知道,我教给你的那套五行固元术是我从别的地方带来的,是否适用于这个世界仍需要时间的检验。你现在最重要的是能从这个世界尽快学到些什么,既然这个大小姐很不简单,那么不管好坏对错,对于时间所剩无几的你来说,你都应该尽量和她扯上些关系。”
“我和她不熟。”
“熟不熟无所谓又不是烤肉,关系这些东西慢慢培养就行了,万一缘分不小呢?最重要的是她是否重视你,而事实是她就算有些刁难你,但她确实很是重视你。”
不可否认,经常性昏厥的我能活到现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体内存在的墨儿以及她传授我的五行固元术的作用。
四岁之前默念五行口诀以求静心养神,四岁之后可以开始入门进行固元,这也是三天里我急不可耐地避开别人想要自己进行冥想的原因。
墨儿称此为修行,但修行非一日一夜之事,就如她所说,我首先应该立足于现在,以求获得最直接的帮助。
脑中我和墨儿短暂的意识交流之后,我同意了墨儿姐的建议。
“大小姐,我能请求你答应一件事吗?”
“嗯,什么事?”
我从她一瞬即逝的惊讶表情中可以判断,我的突然请求是她始料未及的。
按照墨儿的建议,我坦坦荡荡地行了一记郑重的拜师礼。
“宾妮尔老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我的行动有些滑稽,但效果似乎不错。
“谁,谁是你的老师了!你就算想拜我为师,我,我也不会心软的。”
宾妮尔红着脸,支支吾吾了一阵,摇着头摆着手,手边的刀叉被她碰落于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两个月以来,我与大小姐见面的次数并不少,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彼此很是沉默,但大小姐总是有意无意地使出些魔法整我。
用冰将我的脚冻住,突然在我面前砌起一道风墙挡住我的去路,将整栋大屋的灰尘凝聚过来把我变成一个土人。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有些令我不胜其烦的大小姐。
但,随着现在这场谈话的继续,我能确定了墨儿曾有的判断。
大小姐这些并不会真正伤害到我的魔法,看似如同恶作剧,但这种操纵程度的细腻间接告诉了我她的魔法的厉害,更多的是在提醒我些什么或者让我更注意些她。
用墨儿的话说就是,万变不离其宗,小女生的心思也就是这样了。
我叹了一口气,比起墨儿的成熟,果然我离真正的成熟还早的很。
“宾妮尔老师,我是真心的,此心安娜可鉴。”
据我观察,最受大小姐信任的只有身为其女仆的安娜了。
我依然保持着拜师礼,无法知道大小姐现在在做什么。
“我该怎么办,安娜,我按你的建议做了很多,现在该怎么办?”
“大小姐,既然他提出了拜师,那么按照我的分析,接受他的拜师是个不错的进展,至少你们之间的地位问题会得到解决,就算共餐也不会有问题了。”
“好,那,那我就当他的老师好了,对了,到时安娜你不能跑,你也要帮我。”
“没问题的,大小姐。”
宾妮尔和安娜靠在一起窃窃私语般商量了一段时间。
我觉得脚有些发麻的时候,大小姐终于红通着脸面向我清了一声嗓子。
“咳咳,那好,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你做我的学生好了,不过记住,以后一般情况下不要叫我大小姐,要叫我宾妮尔老师,起来吧。”
“谢谢你,宾妮尔老师。”
我抬起头,看见宾妮尔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地游离逃脱我的视线。
“呵呵呵,真是太有意思了,真期待以后的发展。”
我能感觉到意识中墨儿那片模糊的白色雾气抖动的很是厉害。
“墨儿姐,你是什么意思?”
“你还小,等长大些就知道了。”
我不明白墨儿姐所指为何,但想了想这也不是我现在关心的问题,所以不再追问。
“进餐进餐,再磨蹭下去就要吃午餐了,老师我给学生布置的第一项作业就是每天都要陪着我一起进餐。”
宾妮尔眯着眼,拿出老师应有的威严向我发号施令。
安娜为威严的大小姐换上一套新的餐具,起身去旁边的厨房端放在器皿中保温的几样早餐。
忒格斯机智地追着一团毛线球跑出了小厅,让小厅里的这一刻只留下我和宾妮尔两个人。
一时间找不到什么共同话语,气氛有些尴尬。
半饷不见安娜推着餐车回来,双手放在桌下揉搓着的宾妮尔用着轻柔的语调打破了宁静。
“布罗德,先给老师我说一说你在来到这之前的故事吧。”
宾妮尔老师并没有等到她的第一个学生的回话,觉得有些不对劲。
“咦?!布罗德!”
宾妮尔的两颗小尖牙因为惊呼声而露了出来,她仓促起身,绕过桌角靠近我,想拽住面前这个摇摇欲坠的身躯。
但稍晚了一步,她眼中的身影摇摇晃晃,然后一头偏向左手侧从座椅上摔了下去。
“喂喂,小异儿,别昏啊,等一下,我扥住你的灵魂小尾巴了,呼,好险。”
墨儿的声音一惊一乍之下已经影响不到我逐渐迷离的意识。
我面色苍白,一瞬间眼前发黑的情况下又一次昏厥了过去。